【澧水之水•清明专题】|（湖南）何美琪：天堂里有双注视的眼睛

  梁瑞郴  题

2021年第091期●总第706期

作者简介：何美琪，女，汉族，湖南炎陵人。现任县文联主席，《神农风》主编。省诗词协会会员、省作家协会会员，毛院第15期学员。作品散见于《湘声报》《文史博览》《青年文学家》《株洲日报》《株洲文化》《文艺窗》《湘东文化》《旅游散文》等报刊杂志。

天堂里有双注视的眼睛

文|何美琪

清明祭 李艾

        在我们家乡流传着一种说法，据说人死了，灵魂升上了天，天上就会添一颗星星。我想，天空中一定会有一颗最亮的星，那是婆婆在天堂里注视着我们的眼睛。

 一、灾难猝然而至

        那是二00九年七月的一天，婆婆突然说胃涨，不太舒服，我便趁周末带着婆婆到县医院做了胃镜检查，医生说是胃炎，当时也没太在意，就捡了些药让婆婆在家调养。恰好放暑假，十岁的儿子在家里陪着他奶奶。本以为日子就会如此平静而快乐地过下去，没想到灾难在不设防中猝然而至，病魔正狞笑着一步步向婆婆靠近。在家调养了个把月，总不见好，婆婆说腹涨得不行，一餐只能吃半碗饭，喝点汤，人也迅速消瘦憔悴下去，我们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小姑子在南京上班，听说后，赶紧要婆婆到南京去检查。我当时在乡镇搞计生突击活动，无法脱身，弟媳正好放暑假，便由她陪同婆婆前往南京检查病情。临行前，婆婆左叮咛右嘱咐，要我们记得锁好门，怕有小偷，又放心不下孙子，要我们照顾好他，不要冻着饿着了，屋后种的小菜要记得浇水，不要旱死了……我忍着泪，拼命地点头，心里五味杂陈，因为此行凶吉难料。八月中旬，小姑打来电话，哽咽着说，婆婆在江苏省人民医院检查，确诊为胃癌晚期，而且癌细胞已经扩散，无法做手术。真如晴天霹雳，才六十开外、生性乐观、热爱生活的婆婆，怎会患上如此恶疾？！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虽说有点心理准备，但没料到如此严重。我的世界倾斜了，受伤的心使夏日的黄昏陡然染上了血的颜色。

  二、用苦难点燃微笑

        婆婆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每天只能吃一点点稀饭和水果，并且吃了就呕吐，她开始怀疑我们隐瞒了实情，不会是胃溃疡那么简单。但她一直隐忍着，表现出坚强和乐观，非常配合地吃药、尽可能地吃点东西，对前来探病的亲朋好友，她总要强忍住不适，坐起来寒暄几句，感谢他们的关心。我想，她的这份从容和坚强，是历尽沧桑后留下的印记。

        婆婆的一生历尽坎坷，但她以一位农村妇女的大智慧，精心经营着自己的人生。婆婆年轻时是村子里公认的“村花”，追求者众，有吃国家粮的，有村干部，但她偏偏看上了家庭贫困且出身成分不好的公公，看上了他的勤劳孝顺和吃苦耐劳。公公的父亲上世纪四十年代去了台湾，走的时候公公才一岁多。因为有个在台湾当国民党官员的丈夫，婆婆的婆婆怕孩子受委屈，终身未再嫁，带着四个孩子相依为命。白天干农活，晚上还要挨批斗，跪瓦片，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受尽了折磨，其中的艰辛和凄苦可想而知。婆婆嫁过去后，用柔弱的肩膀撑起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孩子出生后没人带，就背着小孩下地干活，挣工分养家，衣服经常被汗水、尿水洇湿一片，是干了湿，湿了干。对这些，那怕再苦再累，婆婆从无怨言，但她不能容忍别人对家人的欺侮，那怕拼了命也要维护家人的尊严。儿媳舍身护婆婆的故事，曾在村里一时传为佳话。有一天，婆婆正在田里做事，邻居急冲冲地跑来说：“不好了，你婆婆被批斗，快要晕过去了！” 婆婆一听，背起把田铲就冲到会场，一把拉起跪在地下奄奄一息的老人，护在身后，痛哭失声：“造孽哟！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呀，这样对付一个可怜的老人，会遭天打雷劈的！今天谁还敢批斗她，我就跟他拼了！我可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对方看到婆婆不顾一切的样子，怕真惹出人命，就悻悻地走了。

        艰苦的生活练就了婆婆豁达坚强的性格，不管多大的困难，婆婆总是从容面对，用苦难点燃微笑。上孝敬老人，下抚养好三个儿女，她用勤劳和善良，赢得了乡亲们的尊重。在最艰难的岁月里，让家人们活得有尊严。婆婆常对我们说：“你们一定要孝敬奶奶，她吃的苦太多了。”1989年，时隔近半个世纪的爷爷回乡省亲，看到走时还嗷嗷待哺的孩子，如今已是子孙满堂，不禁与奶奶抱头痛哭，连声说：你们受苦了！

  三、无法言说的痛

        我与婆婆相处十多年，点点滴滴，早已汇聚成河，凝成一份无法割舍的亲情了。

        我在乡镇上班，小孩由婆婆一手带大，每次周末回来，婆婆总要做些我爱吃的菜，说在乡里吃食堂没营养，让少年失母的我，重新感受到母爱的温馨。婆婆皮肤白皙，身材苗条，又喜欢穿色彩鲜艳的碎花裙子，打扮起来很年轻，我经常没心没肺地开她玩笑，说她是“老来俏”。每次陪婆婆上街，婆婆总喜欢拉着我的手，碰到熟人就笑眯眯地介绍：这是我的大儿媳妇。旁人便羡慕地说，我还以为是你女儿呢，难得婆媳相处得这么亲！婆婆听了，笑得一脸灿烂。

        婆婆有一个女儿却远在南京工作，她是真把我当女儿看的。但婆媳再好，相处得久了，也难免会有些摩擦。年轻人喜欢逛街买衣服、包包什么的，我也不例外。虽然衣柜挂满了，但总觉得还少一件。婆婆见了，免不了数落一番，什么吃不穷穿不穷，不会划算一世穷。要我节约点，留点钱给儿子读书。每次听到她罗里罗嗦，就有点不舒服，心想又没花你的钱，管那么宽干吗？尤其是陪她去买菜，一毛钱也要讲半天的价，更是不爽。她看到我不高兴就说，你不要小看一毛两毛的，一斤少一毛，一天就少了几毛，一个月下来就节约十多元呢，零钱怕整算呀！后来我也学乖巧了，每次买菜回来，她问起价钱，我就少说几毛，她还是说我买贵了，说卖菜的也会看人，晓得你们难得买菜，又不会讲价，你看我买的菜又好又便宜呢！她边说边笑，似乎很有成就感。更难忍受的是，婆婆有些生活习惯近乎吝啬，比如，总爱把些废纸、矿泉水瓶子什么的收集起来，左一袋右一袋的，将家里弄得象个废品收购站，她还振振有词地说，别人还在大街上去捡呢，我把家里的收集下怕什么？上次卖废品卖了十多元钱呢，买盐吃总够了！婆婆每次洗菜、洗衣服的水都要用个大桶子盛起来，留着洗拖把、冲厕所，或浇菜。有时觉得她太小气了，简直就是个守财奴。当婆婆临终交给我们一个十多万元的存折时，我为自己的肤浅和无知感到羞愧，更为对婆婆的误解感到悔恨，那是婆婆一生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留给子女的一份沉甸甸的爱呀！

 四、此情只待成追忆

        人有时真的很奇怪，婆婆那些曾经让我不屑甚至不耻的生活习惯，却在不经意间，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并渗透到了我的日常生活中。比如习惯性地把废纸，塑料瓶收集起来当废品卖；把洗了菜、洗了衣服的水留下来冲厕所；夏天衣服少，尽量用手洗，不开洗衣机，节约用电；买菜也学会了货比三家，讨价还价，并乐此不疲。我不知道，我是越来越俗气了呢，还是成长进步，更会居家过日子了。当“低碳”进入平常百姓视野，其实我的婆婆——一个典型的农家妇女，早就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在倡导和践行着“低碳生活”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婆婆在世时，我一直在乡下工作，还未能尽点孝心，让她享点清福，就匆匆而去了，只留下太多的遗憾和不舍。记得婆婆病时还说，等病好了就到我单位去住几天，去看看在乡里帮我带小孩时结识的那几个朋友，跟她们拉拉家常、打几圈小麻将。转眼，却已是阴阳两隔，物是人非了。

        “纸灰飞作白蝴蝶，血泪染成红杜鹃。”又值清明，只愿这漫天飞舞的纸钱，捎去我们深切的思念，愿天堂里没有病痛，婆婆永远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