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对准遗物,他唤醒了生命的痕迹
1947 年出生于群马县的石内都,在横须贺度过了她的孩童及少女时代。作为战后的美军基地,横须贺是强权与暴力的代名词,也是石内都青春期的伤痛地。一个偶然机会,已经 28 岁的她受朋友之邀参加了某个摄展,拿起朋友存放于自己家中的摄影器材开始了摄影之路,而拍摄的首个对象恰是横须贺。
名为「绝唱· 横须贺的故事」(絶唱・横須賀ストーリー)的处女作,散发着石内都强烈的主观感受,黑白的影像、粗糙的颗粒,给予观者富含冲击力的视觉感受。
同为横须贺出身的著名女演员山口百惠曾在自传《苍茫时分》(蒼い時)中对该作品做出如下感叹 :「《 绝唱 · 横须贺的故事》中展现的尽是我全然不知的横须贺,我所熟知的横须贺从未如此令人不寒而栗。」
之后石内都相继出版了《APARTMENT》《Endless Night 2001 连夜的街》,记录她眼中特有的、充满矛盾性的日本 70 年代风貌。
而其中的《APARTMENT》源自石内都曾和家族 4 人挤在一间只有 6 个榻榻米大的狭小公寓中生活的幼年记忆,石内都在各地找寻这样逼仄又陈旧的公寓,记录它们的内外景象与其中所住之人。而这部写真集更是助她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获得木村伊兵卫奖的女性摄影师。
1987 年 40 岁的石内都拍摄了和她同样年龄、就读于同一高中的女性身体,特别使用微距镜头将其对准她们的手与足。随后将这些照片集结成册,取自己的诞生年份为题1・9・4・7。这部写真集可谓石内都的转型之作,告别初期三部曲关于街景及建筑物的记录,将镜头转向人体。但是和以往他人展现完美躯体的人体摄影不同,石内都放大人体不完美的局部。
那里历经人生之沧桑,而对于老年人岁月在其身体上留下的印记更加明显,特别是在 1994 年石内都出版的记录生于1906 年的日本教父级舞蹈大师大野一雄皮肤的革命性写真集《1906・to the skin》。翻开内页,皱纹、赘肉、老年斑或伤痕映入眼帘,这些印记由光阴鞭打而成,残酷却不失尊严。
进入 21 世纪,石内都又将镜头对准了自己的母亲。先是身体,而在母亲去世后拍摄对象又变成了母亲的遗物。人死后肉体消失不见,而生前的衣服或使用的物品却依旧代替死者遗留在世,遗物便是如此神奇的东西。由于关系不合,石内都在母亲生前和她鲜有交谈,但在母亲去世后通过拍摄其遗物,开始渐渐走近她、了解她。
遗物不言,但是石内都在拍摄的过程中却以对话的姿态与之相处。2007 年,长年进行独立摄影的石内都受托前往广岛,拍摄资料馆中因原子弹爆炸而去世的死者遗物。东松照明、土田宏美等日本著名摄影师都曾对其进行过拍摄,影像冷峻而充满伤痛。而石内都以她细腻的女性视角出发,展现了不一样的亡者之物:在光照下它们通透又静谧,自身似乎会呼吸一般,蕴含着生的痕迹。
仔细回想,无论拍摄对象为何物,石内都都在使用自己独有的写真术找寻、记录并唤醒生命的痕迹。拍摄街头景色唤醒痛楚的记忆痕迹,聚焦身体局部唤醒累积的岁月痕迹,定格亡者遗物唤醒人生的存在痕迹。想必这些痕迹定会通过照片直抵人心,随之唤醒你我内心深处的万千感慨。
INTERVIEW 石内都
「伤痕就是生命遗留下来的证据。」
知日:诸如东松照明、森山大道等日本著名摄影师都拍摄过横须贺。您认为自己拍摄的横须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石内:我从 6 岁到 19 岁一直在横须贺长大。青春期之时在身为美军基地的这座城市度过,这里的美国强权以及基地的暴力景象对我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的成长都带来巨大影响。怀着对横须贺强烈的违和感和伤痛之情,我将其照片化,因此这是作为我个人记忆的作品。
知日:您初期以街道和建筑物为中心进行拍摄,《1·9·4·7》之后开始展开以身体伤痕为中心的作品拍摄。想请教一下转变的契机是什么?
石内:初期的三部曲皆是将我个人问题或是个人追求影像化的作品。完成之后我甚至考虑过放弃拍照,此时我恰值 40岁,考虑将这 40 年的光阴作为拍摄对象,于是我拍摄了身体上最能体现岁月痕迹的手与足。
知日:说实话,初看这些身体的伤痕会下意识产生抗拒心理。您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拍摄这些伤痕的呢?
石内:简单说将逝去的时间实体化便是伤痕,伤痕就是生命遗留下来的证据。这样说来,伤痕就像记录个人历史或故事的古老照片。我从来不认为它是丑陋的事物,甚至对我来讲它是美丽的。拍摄伤痕,即是对时间痕迹、时间姿态、时间累积乃至生命历史的思考。
知日:截止到目前,很多摄影师使用黑白影像沉重地拍摄在广岛因原子弹爆炸而去世的死者遗物。而您拍摄的作品却和其他摄影师的有些不同。虽然也饱含伤痛,但是被美化和净化的印象十分强烈。为什么您会如此拍摄这些遗物?
石内:在广岛第一次看见这些遗物时,它们色彩尚存,可爱的圆点和小花花纹令我惊讶。我一边想象着在还没遭受原子弹爆炸之前这些衣服美好时髦的样子,一边拍摄着它们如今遗留下来的色彩。
知日:遗物本身不会说话,但是看到您拍摄的弗里达· 卡罗的遗物作品时,作品好似在倾诉一般,诉说着弗里达· 卡罗的生之证据。这是怎样做到的?或者说有什么秘诀吗?
石内:这可能和我的拍摄手法有关。我使用胶片并手持 35mm 镜头,只在自然光下进行拍摄。这是十分自由的拍摄距离。在拍摄这些遗物之前,我会向它们致敬问好。遗物本身没有生命,但是当你看着这些遗物,想象弗里达· 卡罗使用它们的姿态时,遗物们也会变得美好起来。
知日:包括记录大正、昭和时期流行的铭仙绸的《绸之梦》(絹の夢)及记录孩童所着和服的《致幼衣》(幼き衣へ)在内,您将衣服作为拍摄对象的作品有很多。您在大学时期学习染织设计专业,此经历对您拍摄衣服有什么帮助吗?
石内:3 年的美术大学染织科学习经历,让我掌握了与丝相关的专业知识,对我之后拍摄衣物大有裨益。看着衣物,我可以很快知道它是由何种丝织成的。因为非常喜欢衣服,所以总是带着愉悦的心情拍摄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