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新的“新剧场”
今天和我妈去交电费,我顺便一问,“现在交电费得上哪儿?”“在新剧场。”,我妈说。新剧场?我有些惊讶——啥时候改成收电费的地方了?
我突然对“新剧场”的名字有了浓厚兴趣。小时候天真,觉得这个剧场的名字就是“新剧场”,现在觉得其中必有故事。
于是我问我爸:“它叫新剧场,是不是原来有个'老剧场’?”我爸作回忆状:“嗯,矿上原先有个老剧场,比新剧场大不少。当时还有文工团,萨克斯手风琴什么的乐器可齐全了。”
“那新剧场咋还比老剧场还小?”,我作不解状。对于我爸的发言,我妈体现了严谨求实的态度:“你也没见过原来那个吧?”,我爸表示是二十来年前刚到这边时听退休老工人说的。
本来我对交电费没什么兴趣,但这么一来却非要去看看新剧场不可,关于它的零碎记忆也一点点浮现了出来。不过说实话,我对新剧场仅存的印象反而不怎么愉快。
小学时学校每学期都会组织全校同学去新剧场看几次电影,我还记得老式电影票的样子——粗糙的纸质,暗沉的粉色,一排针孔分开电影票和副券。
影片的内容很少有小孩子感兴趣,大概每个人都在努力等待“剧终”两个字出现在荧幕上。这时学校格外强调纪律,还会根据观影时的安静程度开展班级评比。
可能“看电影”这件事最让人期待的部分在于可以学校允许带零食,因此我们可以像开运动会一样名正言顺地要求家长带着逛超市,买下垂涎已久的膨化食品。
我记得有次我带的吃的里有根火腿肠,结果一片漆黑中火腿肠掉了,顺着座位阶梯的坡度一路骨碌下去。当时“一脸懵逼”这个词还没有火,不过它一定是对我表情的最恰切描述。至于看完电影后我有没有找到它,还是根本忘了这码子事,我已经完全没印象了。
我依稀记得,后来学校组织去新剧场看电影的次数越来越少,可能是到了初中以后,我就再也没进去过。听说新剧场到后来也不播电影了,剧场门口的木牌上再也没有了片名和放映时间什么的。
“新剧场”似乎只是一个地点和名字,或者像所有“活着但死了”的事物一样,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
走到新剧场后,看到交电费的地方写着下午三点半就停收。没办法,明天上午再来吧。新剧场大体还是原来的样子,外立面的应该是新粉刷过,还是当年的暗红色。
不过门侧面的牌子换了不少,有居民缴费处、老年大学,好像有一处正在办书画展览。不过院子里几乎没有人,似乎只有我和我妈眼瞅着“下午三点半停收”的公告无可奈何。
没办法,打道回府吧。出大门的时候我突然感觉院子里好像少了什么......是蹦蹦床!小时候新剧场里的蹦蹦床是离我们最近的娱乐设施,按时间收块八毛的。如果某天作业不多而且手里有余,就可以交了钱上去一通乱蹦,感受“超自然”的满足和快乐。
不过随着我们长大,渐渐地多了许多不屑或不好意思的事情,要是谁被看到玩蹦蹦床,估计会被同学们嘲笑得抬不起头。至于比我们小的孩子,他们可能有更新奇有趣的玩物,因此也不会来玩。蹦蹦床上积的灰越来越重,弹簧似乎也松弛了。至于它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恐怕没人知道。
现在想想,蹦蹦床在新剧场的出现于小孩固然是件可喜的事情,但它是否也侧面体现着剧场的衰微——没人看电影,只好另谋财源。这里曾经是整个矿的文化娱乐中心,老工人至今提起来仍无比骄傲,但是都是过去了。
新剧场也是老矿区甚至整个地区发展的缩影。站在剧场门口,对面就是我出生的矿医院,此刻像新剧场一样门可罗雀。这条街上还有我的托儿所和小学,拐个弯是我的初中,再往前走是我家。如果当初没有去更远的地方,也许我一生的“地标”都在这条街上。我去了更大更远的地方,可最终还是会长久地固定在某一地点,某一条街上。
矿区赖以生存的“煤没了”,近些年经济不景气,老街上的店铺换了一茬又一茬,开了几十年的老饭店也关门了,玻璃上积了厚厚的尘土。不过医院对面的寿衣店还是那家,果真死亡是唯一确定不变的事情。
我原本是极反感怀旧的,并且总在刻意忘记无论好的坏的事情。但是近一两年来却总是想起许多往事,对于它们和自己的态度都越来越宽容,甚至有时情不自禁地浮现“回忆的迷之微笑”。
也许是我输了,也许只是终于接纳了自己,看清了得到的侥幸与必然的平庸。许多事甚至自己就像那根火腿肠,在一片漆黑中顺着台阶就骨碌下去了,来不及喊,更抓不住。至于它最后去哪了,有没有找回来,则成为时光中一个长久的迷题。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