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札记‖02.云母屏风烛影深——屏风的秘密与传奇 / 开普饭

云母屏风烛影深

——屏风的秘密与传奇

央视大型文博节目《国家宝藏》非常精彩，每次看都非常感动。在第二季第9期，主角是山西博物院，其中第三个出场的国宝守护人唐嫣、罗晋夫妻俩讲述了北魏木板漆画的前世故事。其中有一句台词，我觉得特别好。

短剧中，唐嫣饰演的是鲜卑名将之女钦文姬辰，罗晋演的是逃亡并定居北魏的原东晋皇族，琅琊王司马金龙。一家人在吃饭，背后就是那张木板漆画屏风。钦文姬辰说：“你们（汉人）的屏风永远不会只是一个屏风而已，能说的不能说的，都在这上面呢！”

的确，那张木板漆画屏风上画了素食膳宾、娥皇女英、周室三母、如履薄冰等故事，还特别提到了班婕妤不与皇帝一同乘车的故事。

班婕妤是《论语》中提到的楚令尹子文（一说为令尹鬭班）的后人，左曹越骑校尉班况的女儿，也是班固、班超和班昭的祖姑。她自幼美貌聪慧，工于诗赋，汉建始元年（西元前32年），汉成帝刘骜即位，班氏被选入皇宫，刚开始为少使，不久得宠，赐封“婕妤”。

【班婕妤像，网络图片】

据《资治通鉴》记载，最初，许皇后和班婕妤同时被成帝宠爱。成帝曾在宫中后庭游玩，请班婕妤上车跟他同坐（欲与婕妤同辇载）。班婕妤推辞说：“我看古代的图书画册，圣贤的君王身旁都是有声誉的官员。只有夏商周三代的末代君主，身旁才满是被宠爱的美女。今天要我跟你一同乘车，岂不是有点相似？”（观古图画，圣贤之君，皆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妾；今欲同辇，得无近之乎？）成帝认为她说的话有道理，不再勉强。皇太后王政君听到后也很高兴，称赞说：“古有樊姬（楚庄王姬妾，不食狩猎之肉，规劝庄王停止狩猎玩耍。）”班婕妤从不嫉妒，把她的侍女李平献给成帝，后来也被封为婕妤，并赐姓卫。

【木板漆画局部，汉成帝与班婕妤】

个人觉得，班婕妤的脾气太好，但可能缺乏情趣。让你一块坐车都不坐，平时生活中肯定也比较循规蹈矩。上殿为君臣，下殿为夫妻，皇帝也是人，也不能总是端着架子。人家放下架子，你又给端回去了。这不是夫妻相处之道，把皇上搞得想放松一下都没有机会。

汉成帝刘骜是个不错的皇帝，就是太好色，或者说太耽于淫欲。班婕妤和许皇后看的不严，导致后来成帝招来了赵飞燕和赵合德姐妹俩，许皇后被废，班婕妤以品格得得以自保，申请陪伴皇太后王政君。成帝与赵家姐妹日夜宣淫，最后死于服用春药过量。

班婕妤的故事被后人画在屏风上，在《国家宝藏》中被提及。其实，唐嫣和罗晋演绎的这个故事本身，我觉得也有可能脱胎于另一个汉成帝的故事，当然，也是一个和屏风有关的故事，甚至与班婕妤也有关系。

【清代《弘历鉴古图》中间的大座屏】

在《资治通鉴》上，这个故事被记载于成帝永始二年（西元前15年）。有一次，成帝刘骜与富平侯张放以及赵姓（赵氏姐妹家族）、李姓（前文班婕妤的侍女李平）家族中在宫廷当侍中的年轻人，在宫中欢宴，“皆引满举白，谈笑大噱。”举大杯，张大嘴，大口灌酒，咧着大嘴狂笑，总之，吃相很难看。

这时，成帝座位后面有个大屏风，画的刚好是一些“能说又不能说的话”，图案是商纣王喝醉了酒，趴在妲己身上（画纣醉踞妲己，作长夜之乐）。侍中、光禄大夫班伯，也就是班婕妤的哥哥，也在座，这时患病刚刚痊愈。成帝指着那副画，问班伯说：“纣王无道，真的是这个样子吗？”班伯说：“《书》上说，纣王‘乃用妇人之言（听信女人的话）’，怎么会公然这样在金銮宝殿上乱搞。正所谓：‘众恶归之’，大家讨厌他，就把所有的坏事都说是他做的。实际上，纣王的罪恶，没有那么严重。”成帝说：“如果不是这样，干嘛要画这个画来警戒？（苟不若此，此图何戒）”班伯说：“纣王沉溺于酒，所以他的哥哥微子启逃走了，诗经、书经都说，酒是淫乱的根源。”成帝喟然叹息说：“好久没有看到班先生，今日有幸听到这些忠告。”在座的张放等人，很不高兴，借着上洗手间，“尿遁”溜走。

这是一次很成功的利用屏风进行规劝的案例。但是，成帝这个人好话是能听进去的，好坏也是知道的，但是改正是不可能的，魄力、决断力严重不足。所以，以后的事情，依然如故。

【刺客聂隐娘，剧照】

在我的印象中，屏风总是给人以神秘之感，甚至有点恐惧，因为你不知道屏风后面有什么。屏风者，屏其风也，最初是一种为了挡风、分割空间的家具，但却往往成了偷听者、刀斧手、刺客们经常躲藏的地方。这方面的电影、小说看多了，不自觉会留下阴影。

印象最深的是《三国演义》中的蔡夫人。此人有躲在屏风后偷听的癖好，第34回《蔡夫人隔屏听密语，刘皇叔跃马过檀溪》多次提到蔡夫人躲在屏风后面偷听刘表和刘备的谈话。

【没错，偷听的就是她】

此时曹躁正统兵北征。玄德乃往荆州，说刘表曰：“今曹躁悉兵北征，许昌空虚，若以荆襄之众，乘间袭之，大事可就也。”表曰：“吾坐据九郡足矣，岂可别图？”玄德默然。表邀入后堂饮酒。酒至半酣，表忽然长叹。玄德曰：“兄长何故长叹？”表曰：“吾有心事，未易明言。”玄德再欲问时，蔡夫人出立屏后。刘表乃垂头不语。

……

玄德曰：“自古废长立幼，取乱之道。若忧蔡氏权重，可徐徐削之，不可溺爱而立少子也。”表默然。

原来蔡夫人素疑玄德，凡遇玄德与表叙论，必来窃听。是时正在屏风后，闻玄德此言，心甚恨之。

所以，在电影中，只要看到屏风，首先想到的是，背后有人偷听，背后埋藏的有刺客等等，当然，如果是人多的刀斧手，一般埋伏在两廊之下，比如“甘露寺”。吕范曰：“何不令贾华部领三百刀斧手，伏于两廊；若国太不喜时，一声号举，两边齐出，将他拿下。”

【刺客聂隐娘】

在唐嫣与罗晋演绎的屏风的故事之前，东晋谢安就曾躲过一次屏风背后刺杀。东晋第八位皇帝简文帝病重而死，桓温着急篡位。召唤吏部尚书谢安和侍中王坦之，暗中在屏风后藏了“刀斧手”，要在座中杀了他们。王坦之很害怕，问谢安有什么计策。谢安神色不变，说：“帝国存亡，就取决于我们去的这一趟。”见了桓温后，王坦之汗如雨下，沾湿了衣服，手上的笏版都拿倒了。谢安从容不迫在席间坐定，对桓温说：“安闻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明公何须壁后置人邪？”这个“壁后”指的应该就是屏风，在座间只能是屏风，不可能是夹壁墙。【汉高祖八年（西元前199年）“上击韩王信余寇于东垣，过柏人。贯高等壁人于厕中，欲以要上。”这里是夹壁墙。】桓温笑着说：“正是不得已这样做罢了。”谢安的镇定，竟然挫败了桓温篡位的阴谋，也是有关屏风的一段传奇。

但是，个人认为，有关屏风，最精彩的故事莫过于荷兰人高罗佩写的《大唐狄公案》中的《四漆屏》。高罗佩是荷兰外交家，但却是一个比众多中国人更加了解中国的荷兰人。他写的《大唐狄公案》是我最喜欢的小说，我觉得比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还要精彩很多。

其中，《四漆屏》是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带有非常鲜明的悬疑惊悚的特点。滕县令家的屏风上，第四扇屏风上年轻夫妻正在吃酒，丈夫拿着酒杯在妻子嘴边。原本亲密的画风突然变了，某一天，滕县令忽然发现酒杯变成了刺向妻子胸口的匕首。随后，滕县令的妻子被匕首杀死……

【看右边插图，小说的插图是高罗佩先生自己画的】

故事就不剧透了，总之非常曲折精彩。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小说的创作也非常传奇。1958年，高罗佩和他的中国妻子水永芳（张之洞的外孙女）去希腊旅游，有一次为了等候汽车，在一个车站待了很长时间。为了消磨时间，他想起在东京曾买到一架明代中国漆屏风。他于是以此为题材构思了一篇小说，回旅馆后一挥而就。这就是小说《四漆屏》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