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水发展：震后青川孕育“二次重生”
【这篇稿子发表于2018年1月11日《中国水利报》头版头条。之所以能发头条，主要是得到了很多领导和专家的称赞和认可。其实，这也是我职务作品中比较满意的一篇。
青川之行，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本来只是去采访“节水灌溉”的问题。但是在我采访的过程中，我发现我所采访的人，采访的事，都远远超出了“节水灌溉”的范畴。在青川，从县领导到水务局再到普通的干部群众，他们对“水”的重视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有了水，他们的生活有了保障、生产有了发展的基础；有了水，他们开始盘算产业升级；有了水，乡镇的企业家们开始考虑供给侧改革……
更重要的是，青川的发展从整体上真正体现了“以水为中心规划发展”的思路，这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量水发展”。从这角度上讲，“水”终于回到了它本该具有的“核心要素”的位置。
所以，在这篇报道中，水利也终于从一个产业发展的“配角”变成了“主演”。
因为版面限制，本文发表时进行了不少删节。我还是喜欢原文中峰回路转的叙述方式，所以，这里贴的是原文哦。】
【原文截图，一版转二版】
量水发展：震后青川孕育“二次重生”
□本报记者 王子鹏
青川是一座“重生的城市”。这座有着2300多年历史的川东北 “金三角”，在2008年“5·12”大地震中遭到毁灭性打击。
在全国人民的支援下，3年后，新青川在原址拔地而起，古老的青川县城涅槃重生。但“新青川”几乎每年都被夏季的洪涝、泥石流所困扰。不是涝就是旱，离不开水又怕水，又要发展，又要保护……青川的发展似乎陷入了一个难解的死结。
行到水穷处，忽然一切仿佛有了转机。
“青川的关键是水的问题。作为国家和省级生态功能区，首先要保护水，其次要用好水。一方面要通过发展水利，保护水土，趋利避害，另一方面要节水优先，量水发展，根据水资源的现状，重新规划我们的产业布局。这样才能保护城市的生态安全，促进产业升级，带动乡村振兴和城乡一体发展。”
青川县县委书记罗云的这番话，意味着青川县正在进行一场痛苦而精彩的“嬗变”。古老而年轻的青川县，以水为主线，孕育着一场超越自我的“二次重生”。
【青川街景】
理念——趋利避害，依水规划新格局
“茶坝乡”，是个常常被人误解的名字。曾经，这里既没有“坝”（平地），也没有茶。上世纪90年代，这里才开始有零星的茶树种植。2015年，一个“县里来的女书记”，彻底改变了茶坝乡的面貌。
【茶坝乡党委书记王露】
王露，就是这位年轻的女书记。从2015年3月来茶坝乡当乡党委书记以来，山坡上撂荒的玉米地一块块变成了茶园。到目前为止，全乡已有茶园3000多亩，可采摘茶园1600多亩。小小的茶坝乡成了著名的老鹰茶种苗繁育基地，吸引了老鹰茶原产地雅安等地的投资商纷纷来“取经”和寻找合作商机。在记者采访的过程中，一座老鹰茶体验中心正在山坳里加紧建设，一片片茶园、扦插大棚正在彻底改变着传统农业种植的面貌。
这是青川县调整产业结构的一部分。“水利的问题，单靠工程是解决不了的。泥石流不断淤积，两三年就能超过我们修的公路。水利水利，首要任务就是趋利避害，变害为利。泥石流等水害的根源，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们传统的农业生产方式。”
【路边杀年猪的村民】
罗云书记的这段话，道出了青川县的一个不容忽视的现状。青川县地处川北大山深处，所谓农田基本上都是45度以上的坡耕地，水土严重流失。春天翻耕，夏季水冲，越种越瘦，最后只能撂荒。如何避水害，兴水利？县里把目光投向了茶树。茶树根系深，能够保水保肥、涵养水土，而且增收致富远远超过传统种植业。青川海拔高，周围大山长年云雾缭绕，适宜种植高品质有机茶。当地的七佛茶相传自唐代就是宫廷贡品。
因此，从2015年开始，围绕“保水”的问题，青川开始了调整农业结构的步伐，大面积推广以七佛贡茶为主体的茶叶种植。目前，全县已有茶园27.5万亩，城乡居民人均一亩还要多。一排排的茶树，在坡地上形成了一道道“生态墙”，水土流失现象大大缓解。
【茶园喷雾系统，青川县水务局强星碧摄】
种茶只是一个突破口。在青川县的“十三五规划”中，明确提出了 “以人为本、生态立县、绿色崛起、富民强县”的发展思路，生态旅游目的地，生态经济先行区，生态文明示范县成为青川县十三五 “三大目标”。
罗云书记认为，生态资源是青川最大的资源，而水资源则是生态资源的核心资源。青川的发展规划，必须在保护为主、节水优先、量水发展的前提下进行。高耗水低产值的传统农业必须调整和升级，必须转向优势特色农业，适度规模生产。
在十三五规划中，青川县提出大力发展“3+3”优势特色农业，即名优茶叶、绿色山珍、木本油料三大优势产业和风景银杏、优质药材、生态养殖三大特色产业，实现以水强农、以水富民、以水美村。这些产业的调整，都以青川的水资源为基础，在保水、节水的基础上，实现从传统种植业向高价值特产产业转变。
依水规划，量水发展，一场无声的理念变革正在改变着一个城市的面貌。
【白龙湖“天池” 摄影：贺电。青川水务局提供】
“白龙湖长又长，娃儿口渴望着娘；白龙湖宽又宽，山上庄稼全靠天。”沙州镇幸福村村长沈连学吟唱的这首民谣，曾经道出了多少代幸福村人的辛酸。
幸福村的脚下，就是被誉为“西南第一湖”的白龙湖水库，这是一座总面积62平方公里的大型水库。但是因为扬程太高，幸福村的村民眼看着水却用不上。青川县重建之后，这里发展了网箱养殖，造成了严重的水污染，饮水安全一时都成了问题。“最严重的时候，一个村几百号人守着一口水井，24小时轮流排队，我们村干部看着难过啊。”沈连学说的那口水井现在已经上了锁，成了一个沧桑的背影。
【这就是那口井】
从2014年开始，青川县下决心改变过去传统的发展模式，把8000多口网箱彻底清理干净，白龙湖又恢复了一池清水。同时，通过农村饮水工程解决了生活用水，通过兴建幸福岛太阳能光伏提灌站解决了灌溉用水问题。仅仅3年时间，这个村子光伏喷灌已覆盖600多亩， 247家农户受益。有了水，幸福村从传统种植业转向油橄榄种植为主的特色产业，渔家乐、搏鱼大赛等旅游项目迅速发展起来。现在的幸福村房屋整齐，街道干净，一排排的红灯笼点缀着满墙的紫藤花，俨然一个美丽的乡村小镇。
【小村冬天也很漂亮】
“都说靠山吃山，可是没有水，什么也吃不到。有了水，我们种上了油橄榄。有了水，改造了冲水厕所，发展旅游有了基础。我们靠近水库，就靠水来实现产业转型，乡村振兴。”
沈连学的话，透露了一个发展的秘诀——山区要发展，首先是水源。这也就是青川县要实现量水发展、产业升级的重要一步——产水配套。
青川不缺水，缺的是工程。白龙江和青竹江横贯青川全境，全县水资源总量157亿立方米，人均拥有量是全国水平的5倍。但是，水资源在时间和空间分布极为不均，要把水用好，就需要水利工程来配套建设。
【光伏提灌站旁边的雕塑小品】
像幸福村那样的光伏提灌工程，目前已建成三处。茶坝乡200多亩的茶园，更是产水配套的典型。“这里原来只有一条经常干涸的小河，老百姓吃水都非常困难。好山好水才能产好茶。我们在规划的时候就是水利先行，没有水务局的支持，就不可能有这个产业。”王露书记说的支持，包括河堤的修砌、蓄水池、排水沟和一整套的喷灌设施。“最初我们规划的茶园只有下寺坝村，赵普军说，你大胆一点，把两个村的荒地连在一起，我们把水全部匹配到位。”
赵普军是青川县水务局的局长，产水配套是他们这两年工作的重点。赵普军和他的同事们最得意的事，就是用800万元的资金撬动了4000万元的杠杆。2017年，省水利厅下达青川县高效节水专项资金800万元，要求完成节水灌溉面积3000亩。但是，他们并没有满足于这个“小目标”，而是以此为“撬杠”，充分发挥财政资金“四两拨千斤”的作用，统筹整合“小农水”、农发水保、社会资本等各项资金3300万元，共计4100万元，在获得中国地标产品命名的七佛贡茶、青川黑木耳和油橄榄等集约连片特色农业产业园实施了15000亩高效节水灌溉工程。这件事获得了相关领导的高度评价， “想干事、能干事、干好事、善谋事”。
【地坪村的村口的这个雕像，就是以前村民用水的真实写照】
然而，要把产水配套这步大棋走好，“赵普军们”还需要动更多的脑筋。
为吸引更多社会资本参与，出台了《青川县鼓励民间参与高效节水灌溉的实施意见》以及土地出让收益计提水利资金、税费减免等一系列政策。2017年，全县成功引进民间资本480余万元，在乐安寺乡向阳村七佛贡茶基地建成了1500亩高效节水灌溉工程。
【转移饵棒的村民】
为吸引更多经营主体投入，采取贷款贴息、金融支持等手段，积极引导产业大户、专业合作社等经营主体加大对喷灌、微灌、滴灌、雾灌等节水设施设备的投入。目前，全县经营主体投入1020万元，分别在沙州镇、板桥乡、乐安乡等21个乡镇的茶叶、木耳、油橄榄、羊肚菌等特色产业园区实施了高效节水灌溉工程。
有了水，青川的特色农业呈现出了蓬勃发展的趋势。蒿溪回族乡地坪村廉勤委主任张仕能告诉记者，今年水务部门给他们村的茶园配套建成了喷雾系统，茶叶至少增产20%。而在海拔更高的向阳山，仙雾、向阳两座茶场至少增收40%以上。不仅如此，如烟似雾的喷雾系统给云雾缭绕的向阳山更是增加了一道美丽的景观。
【尚金良（右）在接受记者采访】
有了水，向阳茶场业主尚金良的思路一下子延伸的更远：“我今天请来了很多专家来讨论三产融合的问题，我要在这里建农业主题公园，以茶文化为主，与康养、旅游相结合，把二、三产业带动起来。茶园变成公园，茶区变成景区，茶叶变成礼品，这就是我理解的供给侧改革……”
“过去制约我们发展的最大的困难就是水，水务部门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一起都有了可能。”有了水，青川人飞扬的思路，拉都拉不回来。
创新——建管一体，优化资源共享共赢
转眼就到年底了，蒿溪回族乡碳河村村委会主任张金文心里在盘算着一笔账，他在计算今年村民能够直接从水利设施上取得多少“红利”。“咱们这些喷雾设施，水利部门建成后移交村委会管理，我们就把水利设施作为村民的股金在仙雾茶场入股，年底茶场要给村集体分红。不仅管理问题解决了，老百姓还能直接受益。茶叶产量增加了，务工收入和分红都会增加，真是一举多得啊。”
【在碳河村烤着火采访，山上真的很冷啊】
实际上，张金文所说的这种新的管理模式，体现了青川县在水利设施管理上建、管、用等方面创新和探索。
建，自不必说。管，可是个难题。为把水务部门建设的“生命线”管好，青川县成立了县、乡、村各级农民用水协会。企业、村组集体、群众和产业经营主体结成建管共同体，形成了产权明晰、管理规范、运行良好的管护机制。
其次是购买服务，探索“以水养水”机制。各村将公共运行维护资金按不少于10%的比例注入用水协会，与水费收入一并作为维养基金，并用于政府向专业公司购买服务，加大对节水设施设备的维养，确保全县所有节水灌溉工程良性运行。
对农民而言，最直接的受益则体现在村集体可以把水利设施入股，在投资商那里入股，并取得分红收益。对企业而言，为降低投资风险，青川在全省率先创新推出高效节水灌溉设施保险，购买了财产综合险和公众责任保险，并给予用地用电、价格税收等一系列政策优惠，解除了投资企业的后顾之忧。
最终目标是通过企业对工程实行建设、管理、营运、维护一体化，实现 “建设标准化，管理科学化，运营长效化，维护专业化”，这样就破解了水利设施投入大、损毁大、效益低的难题。
在这方面，最典型的是板桥乡新埝村的 “飞地”模式。
【板桥乡党委副书记何杰】
在“飞地扶贫”示范园，板桥乡副书记何杰告诉记者，全乡的贫困户都可以“三资”（资源、资产、资金）的方式入股、分红，入股之后，不管是不是本村的村民，都相当于在全县最好的坝子有了一块地，所以叫“飞地”。
记者看到，这里已经建立了一整套先进的智慧水利系统，系统会对水文气象等数据进行分析，根据空气温度、土壤墒情实施自动灌溉，一个手机就可以控制。 “飞地”模式，不仅是产水配套的一个项目，更是实现了资金、土地、水资源、技术培训等各个方面的全面优化。对于高山缺水的贫困村而言，更是探索出了水利建设成果共享、经济效益共赢的一条新路。
依水规划、产水配套、建管一体……在青川，一个围绕水资源重新设计的产业的雏形正在逐渐显现出来。量水发展的新思路，孕育着一个城市的“二次重生”。
【牛不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