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之
——节选自《吴式太极·南湖传习录》马长勋口述,王子鹏整理
张继之先生也是王茂斋先生的弟子,20岁懂劲。张先生的手,轻也不是,沉也不是,取其中,是很自然的手法。他也是定步推手,不管你怎么推,步眼也不带动的。张继之先生的父亲是开营造厂的,和同盛福王茂斋先生有生意来往。营造厂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包工程,包工程就用得着砖瓦灰石。张先生家里很有钱,又是独生子,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张先生人长的也帅,骑的自行车叫“白金人”,英国进口,车全是电镀的,轮胎是纯胶的,透明,里头是生丝。那年头要有一辆这样的车,家里能镶玻璃阁子里当摆设,人家能骑着满街跑。为了让这个孩子身体健康,上中学的时候家里就让他学太极拳。最初是跟杨澄甫先生学,十六、七岁。但是得到广安门去学,他家在锣鼓巷这儿住,在交道口、安定门那一块儿。骑车到广安门得一个小时。学了一年之后,张继之就跟杨澄甫先生提出来学推手,让杨先生给说了一通。(微信公众号:潜真堂)
【《叶问》剧照,图文无关】
张先生是大少爷,在家都恭维着,被“刺儿”一通回家很不高兴。给家里一说,父亲就批评他,要听老师的。正说着呢,柜上管事的进来了,一看少爷不高兴,忙问情况。他父亲就说这小子正怄气呢,刚学一年太极拳,异想天开要学推手,挨了顿“呲儿”。管事的一听,说,到广安门学太极拳这不是舍近求远吗?咱们做买卖的那家同盛福掌柜的就是练太极的,这离家多近呢,钱粮胡同,骑车十分钟用不了就到了,明儿我带你去那儿吧。如此一来,张先生就到了王家了,刚开始还是练原来的架子。后来就双管齐下,连盘架子带打轮,推手也学上了。教买卖的主顾当然跟教别人不一样,而且王茂斋先生也偏爱张先生,所以提前就给他说了推手。后来杨澄甫先生做寿,张继之先生觉着自己也能比划了,就去和杨先生的其他弟子比划,就买点礼也给杨先生做寿去了。杨先生问,你这些日子怎么没来啊?干吗去了?张先生就扯个瞎话,混过去了。吃喝过后,杨先生就和几个老朋友进里屋打牌去了。张先生就跟过去的师兄弟们一块儿推手玩。一推,还挺好用,几个师兄弟推的还挺起劲。这么一推,有撞桌子有撞凳子的,叽哩咣啷一响,杨先生听见了。掀开门帘一看,杨先生也纳闷:这小子不知从哪儿学的?孩子们还不好推他,还说瞎话。于是挑帘而出,问声干吗呢你们?别瞎闹了。于是大家归置东西就不推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不过,张先生心中有数,从此就踏实在王家学了。后来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就是杨禹廷拜师,张先生说,就手把我也收了吧。杨禹廷先生那时候家境比较困难,李文杰在上学,曹幼甫先生是电车公司卖票的,更没钱了。张先生家有钱,所以拜师的费用都是张先生出的。当时,在隆福寺有个大饭庄,在那里摆桌。张继之跟王茂斋先生学了三年,老先生就故去了。在这三年的后期,张先生就染上了嗜好,因为家有钱,就抽上大烟了。推手时,老先生一闻就知道不对劲,很生气:“你小子抽鸦片了吧?赶紧忌了,不忌你就别来了!”可是鸦片这东西一旦染上,想忌忌不了,后来王老先生越来说的越严厉,就不敢到王家去了。老先生78岁那年,病了,住在协和医院,张先生去看,都不敢见老爷子面,怕老头生气。从门缝里,窗户外头看看。不管怎么说吧,前前后后,张先生跟王茂斋先生正规学了三年。可是,在这三年里就懂劲了,手推得相当好。张继之先生的家和我们刘晚苍老师家很近。张先生家有个院子,所以把刀啊、枪啊什么的都放张先生家,晚上就到张先生家去练。一个交道口,一个锣鼓巷,走着也不过5分钟。张先生给我说过很多王家的小故事。他有一回谈到吴鉴泉先生,说那时候年轻调皮,跟吴先生推手的时候说:“师叔,您的手是推的好,可您的大肚子多碍事啊。”吴先生说“碍事吗?要不你摁摁。”张先生说自己年轻也不知道深浅,让摁就摁呗。使劲一摁,这肚子忽悠一下就跟没了似的,叫声“不好”,这手还没撤回来呢,蹦,一下子这肚子又回来了,一下子就给放出去了,而且把手也给戳了,肿了很多日子。所以后来张先生说“吴先生那肚子可摸不得,看着软,发劲又快又脆。”张先生盘的架子是又一个风格,他盘的架子不像咱们练的这个架子这么慢,这么匀。他的架子是王茂斋先生单教的,都是牵动着走,手里都有小牵动,他推手也带这个劲,推得相当漂亮,很实用。那时候我在土儿胡同住,离他家很近。我专门问过他这个事,他说那时候老师就这么教的。张先生家庭很好,一辈子没做事,就吃他父亲的遗产。解放后,房产没收了,能卖的也卖的差不多了,就在外头看自行车为生。我家境也困难,也没钱给人家送东西,又想帮老先生,就帮老爷子看自行车,替替班。那时候看自行车要发牌子,也不总在一个地儿,鼓楼、宽街等地,来回换,单位统一安排。我下了班就帮老先生看车,大概两个钟头,等人家上了板儿了,就关门下班。我再把看车用的牌子、兜子给他送家去,把钱理好了,再说十几分钟手,学他的推手。(微信公众号:潜真堂)张先生手推得特别好,但说不出来,问他是什么道理,你一问他就那几句话。他总说:“嗨,这个玩意儿啊,是个气功!”就这么一句话。还有一句就是:“太极拳你练好了,就是地仙。”就这么两句话。你一来,他一接手,一晃,叭一下,你就出去了,就跟他练拳一样;你一问,他就说:“嗨,这个玩意儿啊,是个气功!”他的推手很有特点,接手的时候晃,你出去之后,他还得晃一下,成习惯了。那时候跟我一块常去张先生家的还有我一个师弟,叫赵德奉,比我小三四岁。我们都是同时拜的刘老师。那个是我最好的拳伴。练拳必须要个好伴儿。学了要消化,消化必须要有伴。太极拳是个知觉运动,没有人陪练就出不来。他在丰台上班,下了班到北京站,骑自行车回家,我在交道口,他在六部炕。下班先到我家,怎么样?又淘换什么来了?我们就在一起演习。找到一个劲,大家都很高兴,他的手也很细腻。你记了一手,没人练可不行。他工作忙,家又远。我家近,比较方便。张先生家我可没少去。除了帮他看自行车,早起公园回来,上班从他家门口路过,有时候就跑到他家去,哪怕说三分钟五分钟也行,赶紧骑车上班。那时候特别入迷,业余时间都干这个了。今天上这儿,明天上那儿,这些家都去。
有一件事,是我亲眼所见。那时候我住交道口土儿胡同,胡同口外对过有个澡堂子,我记得叫“广清园”,大概是这么个名字。张先生就在澡堂子外面看自行车。张先生家在鼓楼东大街锣鼓巷口,那时候马骏【注:马老师之子】刚会走。我有时候也带着他帮老先生看车,让老先生回家休息。等9点钟澡堂子关门,我把孩子送回家,再跑过去把车牌子给老先生送去,再跟张先生学会儿推手。澡堂子里有一个小伙子,知道张先生是个练家子,老打算在老先生身上摸索一下,试试劲。张先生老说他,你年轻别老想动招,碰一下子不合适。这么着说了他好几回,越说他越来劲。那一天我正在场,小伙子说,你练的什么武术啊?你这个老头子老这么说,我一推就让你坐这个椅子上。这事我记得清清楚楚,张先生歪着脑袋直乐,说:一推就给我搁椅子上?能吗?小伙子说,不能你就试试。他说着就朝张先生胸口一推,还真使劲。张先生拿手稍微一采他,然后一立肘,小伙子就站不住了。噔噔噔连退几步,噗嚓一下就坐在广清园的台阶上了。小伙子懵了,说你这股子劲哪儿来的啊?我再来一下。张先生说你再来一下吧。小伙子鼓足了劲又来一下,看着还挺猛,这回张先生连手都没动,肚子稍微一吸,再往前一挺,小伙子噔噔噔又出去了。张先生说,还来吗?小伙子说,不来了。有一回赵德奉的二哥赵德库,跟我们俩一起去张家拜年。赵德奉有哥仨,都喜欢摔跤,老二不太了解推手。大年初一,拜完之后,就在那推手,赵德库没怎么推过手,他是练摔跤的,他也想试试。我们俩就说,你可别较劲,一是老先生岁数大了,碰着不合适;二是弄不好老先生出个自然反应,你也不合适。但是他习惯摔跤了,也不知道怎么就出劲了,老头给了他一肘。他那个屋子是西屋,风门上有四块玻璃,收不住脚了,一下把一块玻璃都撞碎了。大年初一的,现打糨子找纸糊。要不多冷啊。我直埋怨,告诉你别使劲。他说,这老爷子手怎么这么厉害,又整又快。我刚想用劲,还没用三分之一,就回来了。是啊,人家听的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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