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与归宿(九)
尾声。
2018年5月11日,大约下午4点,我和父亲坐在一家小食肆里,品尝着格鲁吉亚烈酒。食肆坐落在高加索山脉的卡兹别克山下,一处名为斯捷潘斯明达的小镇上。斯捷潘斯明达意译为“好人史蒂芬”,小食肆的招牌上赫然写着“好食”二字,直接而坦诚。食肆由一排低矮平房组成,天气寒冷,门窗紧闭,不知道的定会错把它当作一处简陋的牧民民居。隔着窗户上的哈气,尽力向内观望,原来里面早已人声鼎沸了。食肆内的墙壁,涂着最传统的草绿色油漆,好似上世纪80年代中国县城的招待所。草绿色的墙上装点着明黄色的标志牌和一张金发女郎的老招贴画,再加上漆成深褐色的房门,两种显得老旧而深沉的色调,映衬着跳动的黄色和美丽的面庞,奏出似曾相识的曲调,哦,也许是路易斯.阿姆斯特朗老爵士吧。
老板守在厨房门口,守着酒肆,老板娘在厨房里忙活,大概此时正为我们制作格鲁吉亚灌汤包。老板目光笃定的向我们推荐本镇特酿的蒸馏葡萄酒,恰恰。酒色不甚清亮,但入口却清爽而浑厚,香味不甚浓郁,回味却深沉而悠长,好似老板那憨厚的圆脸庞,皱纹虽多,但却给人一种圆融而温和的印象。
屋外飘着细雨,雨雾几乎笼罩着整座山峰,山上的小教堂隐约可见,几缕浅墨色的乌云透过雨的面纱透出姿态,雄浑巍峨的卡兹别克山,此时竟若水墨画般温婉。
想起6年前的一个下午,我和妻子坐在越南老街的一家饭馆里,饭馆的名字如今早已忘记,但它的墙壁同样被漆成草绿色,老式电风扇的叶片悠扬的在屋顶转动,小方桌上的透明玻璃瓶中插着一朵红玫瑰。收银台后的老式唱机里传出歌声,路易斯.阿姆斯特朗低沉的嗓音,和着嘹亮的小号,将温婉的歌词缓慢而掷地有声的吐出。炎热难耐的午后,时光似已凝滞,口味清淡的越南生春卷里清脆的黄瓜,嫩弹的虾肉,香浓的蛋皮在味蕾上碰撞溶融,令人如沐清风,得以安泰的心境去感受这个夏日的午后。
这两幅相似的画面,相隔六年,像旧照片似的陈列在记忆的图书馆里。六年间,我寻寻觅觅,经历了那么多的获得和失去,付出自己六年的青春,回头观望,总还觉得收获甚丰。但在世人眼里,我不走官场,不寻财路,做了很多无用功。我如痴如醉的读了几百本书;在“奔四”的年岁里执着的学习拳击,与人对抗;在没有稿费收入的情况下花了很多精力去写作。孔子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从这个角度看来,我的追寻一无所获,那么我再出发之时,所欲求的又是什么呢?
欲望的流转构成城市的本质,追寻利益的人们成为市民,城市又反过来为他们提供了一处安全的归宿。然而,伟大的摩亨佐.达罗和塔克西拉又因何被人永久的遗忘?辉煌的撒马尔罕和君士坦丁堡何以死而复生?说到底,欲望的流转,促使了千年的悲欢离合,欲望是痛苦女士为自己建筑的堡垒,也是禁锢女士的囚笼。
欲望坚定心的方向,欲望构筑心的归宿,一旦欲望本身成了追寻的目的地,它便成为心的牢笼。有了方向,找到归宿,如同德拉加塞斯,如同姥爷和姥姥,如同奥斯曼的末代苏丹,如同佳涵,如同末年返乡的卡亚姆,就算是粉身碎骨,就算是被人遗忘,亦了无所失,毫无所愧。进了牢笼,则犹如哈桑,以有涯逐无涯,无法自拔,就算坐拥天下,身处闹市,亦空虚寂寞。
6年前的我,曾坐在湄公河畔整理自己越南见闻的旧思绪,曾唾弃殖民者的强势,与被殖民者的妥协,唾弃欲望的荒谬,追寻的迷茫,和那最终的以物质为奴隶主的心之囚笼。是啊,有时欲望令人恐慌,像是一双有魔法的红舞鞋,穿上它,跳起舞,便停不下来,直到累死。但也有时,欲望又令人安心,每一份努力都必有其回应,尽了力,在生命的荒芜中,才找到了意义。
想到这里,深感欲望一词得莫测高深,一口饮尽杯中的恰恰,耳边仿佛竟然回响起GAI爷的歌词:“
老子一抬手便摸得到天,
看白云青山袅袅的烟,
在苦海寻欢虽回头无岸,
我潇洒坦荡行走在天地间。
蜜糖幽怨记心头,你我不会半壶酒。
策马奔腾何处走,我来世还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