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香油儿”、“摸瞎胡”和“打香油儿”——故乡纪事109

大约在上了初中以后,“挤香油儿”这种游戏就很少见有人玩了,即便是几个人偶一为之,也是浅尝辄止,大有怀旧的仪式性感觉。至于谁谁谁被挤成了“香油”并不在意,甚至双方互挤的人都只是装装样子却并不卖力,倘若真的有哪一个人当真了,像小时候那样玩命挤,只能是两个结果选一个:要么用力过猛,自己闪了或伤了自己,要么因用真挤对待假挤,而招致一群人打头,令他只能抱头鼠窜。

但是就在几个月前的小学阶段,挤香油儿还是跟赢房赢地一样真刀真枪卖力的游戏,双方认真的程度不亚于两个国家争领土、两个男人争一个女人或者哲学家争一个真理。

其实,现在想来,这个游戏的玩法我觉得是基于实在没有游戏。

为什么这么说呢?

且先看一下这个游戏的规则:这个游戏首要的是要有四五个以上的男孩子,分成两伙。很少见女孩子参与,偶有混迹进来的,也是个假小子性格的愣丫头。

在划分组队的问题上,也是很矛盾很纠结很讲究的。

每一伙人都想组建最坚强的团队,可是真的是最强组员一边倒之后,这个游戏就失去了对抗的乐趣,其实也就相当于游戏荡然无存了。

是而,在分队的时候,既要考虑自己的队伍强大,也要给对方队伍留有不相上下的可能。那么选择的方法可以通过“石头剪子布”的方式,由两方发起代表依次选拔。

接着是队伍内部的排列组合。

每个队伍都要选择一名能干的排在最前边,但是考量这个能干的的要素很综合,太壮了可能不行,太瘦了没体重也不行;一味勇猛不行,容易“三而竭”的更不行;太死板了不行;过分机灵还是不行。

这是个什么游戏呢?

其实它太简单了,就是两伙人背靠着墙互相挤,能把对方的人挤出队伍,就算赢。

现在你明白了吧?为什么太壮了不能打头阵。

因为大凡壮实的孩子,灵活性要差一点。当两串人后背不能离开墙壁,完全靠“挤”和“撬”来让对方从人龙里出去,还是需要一点技巧的,比如“撬”。一旦游戏开始,站在队伍最前边的,既要死死靠住墙面,又要运用好自己队伍的人给自己的助力,特别是设法将自己的胳膊肘插入对方身后,通过类似于撬石头的动作,将对方“撬离”墙面。

这是个瞬息万变的机会,非得反应敏捷并有力气的人才能完成。

一旦被挤出去,就成了“香油”,出了瓶子的香油就不能再回来了。

这个游戏的好处是不需要任何道具,课间十分钟都可以玩。特别是冬日暖阳,在教室土房的山墙一侧,大家抄着袖子挤一挤,也去了许多寒冷,小男孩特别喜欢玩。不管游戏是否结束,上课的钟声一响,立即做鸟兽散。

我上小学的房子是什么时候建的不得而知,但是显然已经很破旧了。从裂开的缝隙伸进胳膊,两个一年级的小孩从对面勉强拉住手,可见墙体还是很厚的。不过因为年久失修,每逢下大雨,一定会放假,冬天特别大的雪,也不上课,后来想可能是因为供暖跟不上的缘故。

那时候老是有一种错觉,觉得挂在老榆树横枝上的那截铁轨是房子裂缝的原因,因为每当打钟老头用打铁的锤头去敲打那根铁轨时,声音强硬的让人不由自主想捂耳朵。

这样的教室的墙是不适合放心大胆“挤香油儿”的,老师也屡屡提醒,校长会在土台子上利用做操的时间讲话,印象中每次都要求大家不要挤香油儿。

比挤香油儿复杂一些的、需要道具的游戏有一种叫“摸瞎胡”的,这是一种男女孩子都可以参与的玩法,一般在晚饭后,小孩子们跟早晨的小鸡,从各家的门里钻出来,嘴上挂着饭粒,找一块空地就可以玩了。

这个游戏的道具一块深色手帕。

首先也是“石头剪子布”,最后一个输了的,要被叠成两寸宽的手帕捂住眼睛,一个力气大的人把手帕系得死死地,保证不透光,让这个人成为临时的盲人。

游戏的内容是,看清楚世界的其他孩子随意来逗引这个临时盲人,但是不能发声,要考验盲人的触觉,或者通过细微的无意识的细节判断,准确地叫出谁谁谁的名字。

比如瘦猴儿,他老是把鼻涕往袖子上抹,久而久之,衣袖子就会形成浆洗后的硬。“瞎胡”抓住一个人一摸,袖子硬硬的,他就会大叫一声“瘦猴儿”。如果真是瘦猴儿,那“瞎胡”就赢了一个人,瘦猴儿就变成了“瞎胡”,要被手帕蒙上。

这个游戏的乐趣不在于很快猜中,而是屡屡猜错,因为猜错是不受罚的,可以继续猜下去,所以精明的孩子会故意猜错,比如把又瘦又小的瘦猴儿说成是“骡子”。

骡子也是我们的小伙伴,不知怎么弄的,相仿的年龄,骡子比我们高一头,粗一圈。把瘦猴儿说成骡子,那是有笑料的,大家会哄堂大笑,此刻耳朵最灵的就是瞎胡,他要利用这个时机判断出距离最近的人那稍纵即逝的声音,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那个人的胳膊,并准确叫出他的名字。

摸瞎胡对人的“眼耳鼻舌身意”的眼之外的训练是有帮助的,除了像故意说错引逗大家路出马脚的小伎俩外,还真有蒙上眼睛也不瞎的厉害主。丫蛋儿他哥哥就是这样的人,他总能很快猜出谁谁谁,弄得我们一开始以为他作弊,换了丫蛋儿的方巾蒙他,他还是能猜中。

我们只好认为他的眼睛长在肚脐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给这个游戏起名“摸瞎胡”,前两个字好理解,最后一个字很费解。一开始我们以为“胡”是个姓,可能姓胡的家里瞎子多,或者有一个大瞎子,他发明了这个游戏。可是时间久了,方圆几里地姓胡的人家无论老少,眼睛都葡萄那么大,灯泡似的,一个瞎子也没有。

那为啥不叫“摸瞎张”、“摸瞎李”云云呢?

为此,我查了一下《说文解字》,除了音译的“胡同”的胡之外,有人与动物的胡须,这让我想起排在前边的解读:凡是边远的地方的人后来专指北方胡人,那么胡人多有胡须,故而很可能是现有胡人,后有胡须的讲法。

我不代表学术,纯属胡猜。

于是,与胡人相关的“胡说八道”、“胡言乱语”、“胡作非为”等均与胡人脱不了干系,于是我想,摸瞎胡的胡也是胡人的胡,因为不管多精明的小孩,一旦被蒙住了双眼,哪怕他能动用第六感判断,在摸瞎胡的游戏里他也是滑稽的,是遭到人们嘲笑的对象。

这个游戏仅止于嘲笑,甚或是善意的好笑而已。但是另外一个“香油儿”就有些值得分析的人性在里边了。

它叫“打香油儿”。

所谓打香油儿,好像还有点揩油的味道。因为这个行为大多数是强者对待弱者,并且启发弱者的欺压欲望,即便是没有实际好处,也在心里有所获得感的那种冲动,来参与一项恃强凌弱的行为。

一般情况下,打香油儿不用什么道具。一个大一些的人从身后出手,蒙住小弱一些的那个人的双眼,然后喊一句:

“打香油啦!”

这时周遭的孩子们便会一用齐上,七手八脚,拳打脚踢,瞬间这个被蒙住着双眼的小弱身上会雨点般落下轻重不一的拳头和鞋尖儿。

也有看客,但是占的比例是少数,而且看客往往是“临时工”,平常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大家一起玩。我粗略统计了一下,看客大约分三类:一类是家庭成分不好的孩子,没事儿时还担心引人注目会招来莫名的事件呢,他也不敢,或许还有不忍;另一类是家教很怪异的,家长有自己的一套主张,比如要求自己的孩子好好学习,不要去占便宜云云;还有一种没有任何线索,但是从不参与这类打香油儿,仿佛天生对“香油儿”没兴趣,当然,这个人也是常常被边缘化的,因为他脱离了集体活动。

被打了的那个小弱一般会哭起来。

然后,那个蒙眼睛的和一种得到“香油儿”的孩子会不远不近地欣赏,好像吃了肥肉片一样享受。

即便是小弱的家长来了,受到责骂的也是蒙眼睛的大孩子,与打拳、踢腿的没关系。

打香油儿的结果是,除了被打的,谁都知道是谁打的,可是谁也不说,就算是下一次打人的人里边选出了香油儿被打,他也很少会向前一个“香油儿”去说真相。

于是,打香油儿就成了该打、愿打、白打的常见行为了。

(20210224~25)

摄影 翟瑛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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