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郭凤鸣作品 | 春天里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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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一眨,大姑去世已经二十六天了。大姑挑水时弯曲的腰身,田间地头农耕时挂满汗珠的脸庞,不管有多艰难始终洋溢在脸上的笑容,吃喜欢的羊肉时那份开心和满足,给我展示钱包时那份自豪和骄傲,这一切仿佛是昨天或者今天早上才发生的事。可是,大姑已经托体同山阿,永久长眠在张掖那片黄土地里。因为相距遥远,没能送大姑最后一程。
对大姑的余情还有许多许多郁蓄在我胸中,作为侄女的我尚且如此,大姑的儿女伤感程度自不必说了。八十三岁的大姑,原来是有工作的,是通渭县襄南供销社的售货员。六七十年代的大西北农村,几亩薄田是养家活口的命根子。大姑结婚生孩子后,对于家里的各种农活,在县城工作的姑父是远水不解近渴。无奈大姑不得不辞去工作成了家庭主妇,这一职务延续到去世才卸任。
大姑的要强能干,在家乡的街坊四邻都有口碑。大姑的婆家是典型的山高坡陡地带,每年收获一季的庄稼,主要有小麦、洋芋、胡麻等抗旱性强的农作物。村子是坐落在半山坡的石滩村。村子南边不远处有连绵起伏的丘陵状山脉,山顶上是山坪村,生活着百十户人家。山脚下是蜿蜒曲折始终流淌着黄色汁液的牛谷河。石滩的村名是实至名归的,石头和咸碱滩是一大特色。这里水资源异常匮乏,自家的井水又苦又咸无法食用。在牛谷河河滩北岸,与石滩村南的一片庄稼地之间,有一眼泉水,无论冬春与夏秋,总是在咕噜咕噜吐着清冽的甜水,是附近村民唯一的可以饮用的水源地。
挑水是一件重体力活,一般家庭由男丁承包。农村人家,谁家不饲养着耕田犁地的牲口,下蛋换钱的鸡鸭,一头在岁寒年尾解馋的肥猪,看家护院的狗儿,再加上家中老少的生活,算计起来用水量不容小觑,大姑家也不例外。因为姑父的鞭长莫及,大姑只能和男人一样,参加当时的大生产运动,挖土填坑,修田筑路,为的是多挣点工分。还有家里挑水、耕种、收割庄稼、饲养牲口、浆洗衣服、起居饮食等等,家外家里都是大姑含辛茹苦地支撑着。乡里乡邻夸我大姑能干,性子要强的大姑有苦难言。她也想做一个小鸟依人被人呵护的小女人,骨感的现实无情地把大姑锤打成刚强的“女汉子”。但是超强度的重体力活,还是累垮了大姑并不厚实的腰腿。以至于在后来的日子里,大姑饱受了无药可医腰腿伤痛的长期折磨。
大姑是温暖慈祥的。我在通渭县城上高中时,学校距家三十里,途中路过大姑住的村子。每逢周末回家,我和读同一所学校的堂哥会绕个弯道,去大姑家打打牙祭,因为每次大姑会打荷包蛋给我们吃。在饥肠辘辘,前胸和后背越贴越近时,有两枚热乎乎的荷包蛋下肚,温暖舒适的不仅仅是五脏六腑,还有那颗被关爱和温暖的心灵。那个时候大姑的负担很重,不仅赡养着年迈的婆婆,自己养育的四个儿女中,老大在外地上大学,其他三个都在上学。姑父微薄的薪水支撑不起全家的开销。那几只下蛋的母鸡被格外地珍惜,因为母鸡承担着换钱和补充家庭成员给养的重任。我和堂哥的介入,势必僧多肉少。也难怪那个时候,每当我和堂哥狼吞虎咽之时,大姑的婆婆冉奶奶,总是从客房的窗户里射出两道戒备威严的目光,刺得我浑身不甚舒服。可是荷包蛋的诱惑和大姑的慈爱,促使我们每个周末依然如故。年少不知世事的艰难,从苦难中熬过来的冉奶奶,非常宝贝能换钱救命的那些鸡蛋。唉!生活在贫瘠干旱的黄土高原,靠天吃饭捉襟见肘的生活,着实苦了冉奶奶和大姑那些善良忠厚的故乡人。
大姑是宽容善良的。大姑有一个重度残疾的小叔子,姑父弟兄分家时约定,大姑奉养婆婆,小叔子跟着其他弟兄生活。但是有妈在的地方就是家,小叔子会隔三差五跪爬着来到大姑家。大姑总是笑脸相迎,端饭送水,从没怠慢过。以至于小叔子常常住在大姑家十天半月不愿回去。小时候我去大姑家玩,经常会碰到残疾小叔。刚看到蓬头垢面,两条萎缩粗细不一的腿无力地耷拉在肥大裤管里,靠着双手和臀部爬行挪动的小叔时,开始是恐惧的。但是大姑的不嫌弃,还用盆子盛水让他净面洗手,浓眉大眼的小叔竟然有几份英气。渐渐地消除了恐惧,不但和小叔聊天还开玩笑,说小叔的脸长的真好看。每逢这时小叔会害羞地低了头,大约很少有人这样夸过他吧!那时候,不懂事的小表弟总“欺负”小叔,常常趴在他的背上或者骑在脖子上,挥动着小手嘴里喊着“驾!驾!”这时小叔的脸会憋得通红,用双手紧紧抓住小表弟的衣襟,从来不生气。我是在后来才知道小叔按协议不在大姑家生活。协议中条条框框是冷冰冰理性的,但人是有感情的。也许是心中怜悯情感的触动,或许是浓浓的母爱让大姑对小叔从来没有冷脸相待过。是大姑的宽容和温暖,才使小叔有勇气一次次爬进大姑家的门槛。当人与人之间有了情感的维系,这个世界便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也是在幼年时,从大姑的言行中萌出一颗善良的种子根植于我的心田。一粒小小的种子,可以通过多种方式传播,遇到合适的生长空间,就会发芽成长。哪怕在岩石之下,悬崖峭壁,甚至是马路的缝隙,黄土高原的沟沟坎坎,包括懵懂的心房。继而会绽放出蓬勃向上的生命之力。长大后才惊觉自己和大姑一样,也揣着一颗悲天悯人的心。对遇见的疾苦,总是力所能及地施以援手。也明白在生命的征途上,每个人总是千差万别的。在熙熙攘攘的世界中,总是有川流不息地蜂拥而来又蜂拥而去人群。但是对生活在自己故事里的人又是何其留恋和怀念。我的大姑,还有残疾的小叔,都是被时间带走的亲人。在穆然深思,悠然遐想中醒悟,善良的有温度的人是会被永远铭记的。
我家在迁居山东后,不久大姑也随子女离开老家,搬到张掖生活。平日里父母和大姑的联系就是煲电话粥。在父母能走动的年龄,曾经去张掖看望过大姑。后来因双方年迈体弱,禁不起旅途的疲累,直至大姑去世没再见面。两年前的八月,受父母委托,我和弟弟回甘肃老家探望亲人。第一站选择去张掖看望大姑。那年八十岁的大姑已经有些健忘和短暂的失意。在明白我和弟弟的身份后,大姑泪流满面。表弟宰了一只蒙古羔羊来款待。还记得喜欢吃羊肉的大姑,像孩子一样流露出满足的神情。原来人生的需求是如此的简单,吃喜欢的羊肉时的大姑是那样开心和满足,老人的心和孩子一样透明。
我把父亲捎的钱交给大姑,她推辞着说有钱。在卧室里,从随身口袋里掏出手帕,一层一层揭开后,露出几张百元人民币和一些零钱。大姑炫耀地骄傲地让我看,来证明她有钱。其实我知道大姑的儿女生活都不错而且都孝顺。大姑早已是儿孙绕膝,几代同堂了。只是由于自身身体的原因,遭受了诸多疼痛。假如这世上有化解病痛的仙丹妙药,大姑的儿女一定会帮大姑去祈求,这点我确信无疑。看到表姐熟练地给大姑肚皮上注射胰岛素,密密麻麻的针眼,大姑却没有丝毫的痛感,很是心疼大姑却又无可奈何。
在张掖,在那个秋天的夜晚,大姑和我絮叨了很多往事。在高密,在这个万物复苏春天的深夜,一切和大姑有关的点点滴滴,一次又一次在我脑海中浮现,是那么清晰明亮。大姑的音容笑貌,历历如在昨日。春天里的怀念,是这么浓烈地迎面扑来,竟然是意长纸短,言不尽意,就像此时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滋润着万物,把我这颗心也淋得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