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思过崖到绿竹巷：一场从原生家庭的幸福逃亡
文/六神磊磊
一
《笑傲江湖》，是一个关于原生家庭的悲喜故事。
令狐冲有个原生家庭，就在华山。他的父母其实就是师父岳不群和师娘宁中则，再加上一个小师妹。岳家就是他的家。
这个家曾经非常温暖幸福。乍一听这话可能有点违和，岳不群的家还能有啥幸福啦？但人家真有。假如要在五岳剑派做个幸福指数调查，华山岳家大概能排第一。
师父师娘青梅竹马，融洽和谐，从不吵架。女儿也渐渐成人，伶俐可爱。再加一个亲儿子般的大徒弟，是否幸福感爆棚。
令狐冲就总回忆说，一大家子人很是热闹。冬天的时候，师父师娘在大雪中演练武功，讲授剑法，每每功课一做完，大伙儿就在山里结伴游玩，师父师娘也不加约束，宽爱有加。
这话听得仪琳都一阵羡慕，直言可惜我没这好福气。
然而众所周知的是，这个美满的原生家庭最终崩坏了，成员殒命，所有的温暖都扫地而尽。
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岳不群人渣、伪君子、坏人、死太监？
确实，对岳不群怎么骂都对，但真要细说，这家的问题还不止于此，还埋藏着别的原因。岳不群的问题还不在下半身，而在上半身。
二
假如你仔细观察一下这个家庭，就会发现一个问题，他们之间不太会交流的。
家庭成员互相爱讲面子话，却不讲内心话。即使说了，其它成员也不肯好好听。
比如小师妹说话，父母就从不耐烦听，屡屡打断。注意并不只是当父亲的岳不群不耐烦听，当母亲的宁中则也不大耐烦听。
随便看原著上几处，当小师妹要发表意见时，父母是什么反应：
——岳不群道：“不要你多管闲事。”
——岳夫人也不便理睬女儿，只有当作没瞧见。
——岳不群向女儿蹬了一眼，厉声道：“……你是华山弟子，休得胡乱插嘴。”
——岳夫人道：“珊儿不要罗唆爹爹啦。”
你看这些表述，“多管闲事”、“胡乱插嘴”、“不要啰嗦”……从爹妈随口的话中，不经意就能反映出他们根本不大倾听女儿的话，也从未考虑过了解女儿的意见和心声。
一个少女，平时内心不被关注，一旦感情遇到了暗礁，她当然就觉得爹妈不能托付心事，父亲固然不能，母亲其实也不能，从不好好听她说话的母亲又如何依靠呢？
三
不但女儿说话没人听，“儿子”说话也没人听。令狐冲说话，师父和师妹就不肯听。
师妹移情别恋，这是令狐冲人生第一大打击。他内心苦闷、丧，也是很能理解的。多年的感情，哪有那么容易转得过弯来？可岳灵珊有愿意听一听吗？没有。
思过崖上，令狐冲失手打飞了小师妹的剑，她给师兄机会解释吗？不给，不听，反而气冲冲不给他送饭。
后来，令狐冲蒙受不白之冤，被怀疑偷了《辟邪剑谱》《紫霞神功》，一肚子的委屈，家庭成员里也没一个肯好好听令狐冲分辨几句。
小师妹先入为主，一门心思认定就是大师哥使坏，别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活像是个少女版的柯镇恶。
师娘倒是能识人，相信令狐冲，可她作为母亲的角色，有没有来和冲儿聊聊，问问他的感受、心事？互相交流一下彼此的疑惑？也没有。
母亲、儿子、女儿，在华山上的这个原生家庭中，他们本来是本性善良的三个人，是这个家庭最健康的细胞。可他们陷入了互相无法交流、无法倾诉、无法听见的状态中，拼命内耗。
他们各自都承受着委屈和别扭，却彼此不知道各自心里在委屈什么，在别扭什么。当家庭遭遇外来挑战的时候，三个成员就不能形成合力，反而迅速支离破碎。
四
再说一下岳不群。作为这个旧式大家庭的领导者和精神支柱，他的倾听本来是最重要的。然而他的表现却很拙劣。
一方面，他不耐烦听每一个家庭成员说话，让每一个人都蒙受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另一方面，他自己的许多心事也无处诉说，间接导致了他走向阴暗变态。
从某种意义上，他既是施暴者，也是受害者。
岳不群从不肯听令狐冲说话，哪怕后者是他抚养长大的孩子，还是他最倚重的徒弟和接班人。
在思过崖，令狐冲发现了知识黑洞——刻满了古老厉害剑招的山洞，这本来是华山派的一笔巨大财富。
可就因为令狐冲无心之失，随手用山洞里的剑法破了一招他的传统武功，岳不群上来便一耳光，痛骂：“小畜生，你思的什么过？练的什么功？”
这一顿劈头盖脸，外加政治的大帽子扣上来，让令狐冲再也不敢说话。
何其愚也？假如岳不群能愿意问一问、听徒弟说一说，早早知道并研究这里面的剑术，未尝不能跟大敌左冷禅正面一战，何必最后非切那一刀？
还有令狐冲学会了“独孤九剑”这事，倘若好好利用，本来可以成为华山派起飞的良机。但岳不群从不听令狐冲解释，解释了也不听。
堵住自己耳朵，捂住家人嘴巴，一味自以为是，师徒间就渐渐离心离德，关系一步步走向破裂。
上述都是他施暴的一面。与此同时，他又有苦闷的一面，自己同样也没处说话，无人倾听。
他和岳夫人之间，缺少深度的交流，彼此不了解对方的真正心事。
华山派被敌人步步紧闭，危如累卵，岳不群是承受着重压的。药王庙一战，华山派全军覆没，他本人作为堂堂一派宗师，被敌人点了穴当着徒弟们的面扔在泥水里。
他羞恼、忿恨、不甘心、压力大，这些他和家人之间有没有交流？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
华山能撑得住吗？打算怎么撑？靠自己还是靠别人？他和岳夫人之间似乎从未就这些好好聊过。
直到后来，问题积累爆发，两人为此深夜大吵一架，终于说起华山的前途和未来，却为时已晚，岳不群切都已经切了。
不妨对比一下另一对夫妇——郭靖和黄蓉。同样是大敌压境，而且形势更严峻万分，郭靖和黄蓉却一直互相交流，互相倾听。
听出来没有，蒙古大军压境之际，他们两个人之间经常交流，关于襄阳，关于信心，关于勇气，关于未来。
虽然终究也聊不出啥结果，但因为互相倾诉、倾听，两个人就能形成合力，而不像岳不群宁中则一样分崩离析。
五
后来，华山这个原生家庭破灭了，父亲、母亲和女儿都被吞噬，只有一个人逃亡，就是作为儿子角色的令狐冲。
凄凄惶惶之中，在一个新的地方——绿竹巷，这个原生家庭的弃儿一步步组建起了新的家庭，开始了新生。
这个新的家庭是怎么建立起来的？一句大俗话，就是愿意倾听彼此。令狐冲所有的苦闷、犹疑和挫败，都可以和任盈盈说。这两个人互为知音，什么是知音，听得见对方说话才叫知音。
也正为此，从绿竹巷萌芽起步的这个小家庭，虽然人少、年轻，但却你会感到比华山上的原生家庭强大、坚韧得多。
事实上，不止是令狐冲一家，《笑傲江湖》本身就是一个关于听见的故事。
仪琳的心事，需要哑婆婆来听见。
刘正风的音乐需要曲洋来听见。
莫大先生的胡琴，需要令狐冲来听见。
就连桃谷六仙那样的超级抬杠王，都需要兄弟之间彼此听见。
人在江湖飘，谁还没点心事。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家人之间互相听得见，才有理解。歌词里唱的，有些故事，有些情绪，是该说给懂的人听。
最近，我看了一个春节小视频，是美团拍的，就叫《听见》
说真的，以前只知道美团是吃喝玩乐行的超级APP，没想到能拍出这么暖的视频。
后来一想，每天那么多穿梭在大街小巷的美团黄，开门关门间看到了太多的人间故事。知道你的口味，了解你的喜好，听过你内心最真实的声音，你想要啥，缺啥，美团是真懂，真有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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