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樱|我的母亲（一）

       我 的 母 亲（一）

                作者：咏樱

我的母亲叫陈桂俤，出生于1949年，跟共和国同龄。她比我的父亲小9岁。

最早母亲的户口本里写的是女字旁的“娣”，这个字不太好写，后来就改成单人旁的“俤”，估计是我的外公盼望她能给家里带来男丁，所以取了“娣”字。后来，我的外婆果然接连生了四个男孩，我的母亲有了四个弟弟。

那时家里很穷，穷到什么地步？我的母亲说：那时我和你外婆两个人只有一条好裤子，当天晚上洗好了，第二天继续穿。这种描写我只在小说看过，想不到这就是我母亲的真实生活。我的外公是一个不切实际的人，带着一些狂热的幻想。当时他不顾家人的反对，非要放弃城里的工作跑去上山下乡，结果，一家人的生活越来越困窘。

我的母亲只读了一年级，我的外公就对她说：孩子，我们交不起学费，你要辍学带弟弟。从此，我的母亲就再也没有走进学校。这是她一辈子的痛点。每当回忆起这一段历史，她都会充满惆怅：我在班上的成绩很好，退学那一天，老师还找到家里来，要你外公忘我上学。可是你外公断然拒绝了，他说，如果我的女儿去上学了，那谁来带弟弟呢？老师据理力争，也争不过你那执拗的外公。如果不是你外公不让我读书，我的人生将完全不同。（对母亲口中那个执拗的外公，我是有些印象的。在我7、8岁的时候，他患病去世了。）

因为外公的坚持，从此，我母亲的生活就与文化和学校无关。每天，她都要背着我的三舅去找猪菜，洗衣服。“大冬天的，我连鞋都穿不上，双脚都冻裂了，还要去河边洗衣服。”

在我母亲18岁的时候，西门的一个熟人上门做媒。媒人说我的父亲除了年纪大些，什么都好，身体壮实，又是国家干部，每个月都有固定工资拿。我的外公外婆一听，心想自己的女儿从此可以脱离苦海，不愁吃穿，于是就一口答应，将我的母亲嫁给了我的父亲。那个时候，母亲还没怎么发育，个子瘦小。她并不知道婚姻是什么，也不知道从此她的命运将和这个比她大9岁的男人联系在一起。“那时，你的父亲个子高高壮壮的，当过兵，身体好。我没图他什么，就图他是一个干部，有固定的工资拿。那时，家里实在是太穷了，嫁给你的父亲，好歹有一口饭吃。”

第二年，也就是母亲十九岁的时候，我出生了。过了两年，我的大弟出生了。过了三年，我的二弟出生了。也就是说，在我母亲24岁的时候，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24岁，对现在的一些年轻人来说，还是一个可以撒娇卖萌的年纪，而我的母亲，已经要撑起一个家，照顾三个幼小的孩子。幸好这个时候，我的外婆挺身而出，将我的两个弟弟带到乡下去抚养，我的母亲才可以脱身出来挣钱养家。

70年代初，那个时候中国人的生活水平普遍比较低下。我的父亲一个月只有三十元的工资，这30元的工资要养活一家五口人。当时我的奶奶寡居，她是一个小脚女人，靠给别人当奶妈养活了三个儿子。终于三个儿子大了，娶了媳妇，我的奶奶也算是熬出了头，跟我的父母住在一起，从此就仰仗我的父亲赡养她。我的父亲很孝顺，每个月都要从不多的工资拿出五元钱交给他的母亲。对父亲的这种孝顺行为，母亲颇为不满。她认为，我的奶奶有一口饭吃就很不错了，还要零花钱，这简直是“一种压榨行为”。

为了贴补家用，母亲就到父亲工作的收容站上面的一个编竹器的小作坊打工。每天，她就跟一些身体残疾的男人女人们坐在一起编竹筐。那时工钱很少，但是还可以贴补家用。我的母亲年轻时有一头乌黑的自然卷的头发，依照当时人的审美，母亲是一个漂亮的美人。记得有一次我走在大街上，一位迎面走来的大姐对我说：你是陈桂俤的女儿吧？我认得你的母亲。她年轻的时候可是一个美人，你们三姐弟都没有你母亲长得好看。这句话在打击我们三姐弟的同时，很好地褒扬了我的母亲，由此可见，我母亲的美丽在当时人的记忆中留下很深的印象。

人家都说，头发又黑又硬的女人命苦、脾气倔。回顾我母亲的一生，我觉得这句话还是有一些道理。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的勤劳超过了当时收容站的所有女人，以至于现在每个人一提到她，都会说，你的母亲实在是勤劳、能干。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母亲出身穷苦，从小辍学背上背着弟弟干家务，所以，她的吃苦精神和韧性是一般人比不了的。我觉得她的这种吃苦精神和韧性遗传自我的外婆。我的外婆个子比我母亲瘦小很多，她似乎永远都在不知疲倦地忙碌着，除了睡觉，我几乎看不到她不干活的时候。她跟着我的外公一起被下放到很一个叫做月家窟的很偏远的小山村，硬是用自己弱小的肩膀撑起了一个家，养大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当时还送出去一个儿子，因为实在养不起。）

由于我不是我的外婆带大的，所以她对我没有什么感情。我的外婆特别喜欢我的大弟，虽然我的二弟也是她带大的，可是她觉得我的大弟更聪明、更懂事。因为我是一个女孩，所以母亲把我留在身边自己照顾，并没有把我扔到遥远而偏僻的乡下去。遗传基因这个东西真的很强大，我从小就热爱学习，对学习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热爱。这一点让母亲感到很欣慰，她觉得自己的女儿终于可以弥补她童年只上过一年学的遗憾。在我五周岁的时候，我的母亲通过“走后门”的方式让我读了一年级。

我是幸运的，知识改变了我的命运，让我没有重蹈母亲无学可上、因贫嫁人的覆辙。

（图片来自网络）

个人简介：

咏樱，真名黄勇英，毕业于福建师大中文系，中学高级语文教师，福建省作协会员，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中国新归来诗人。现代诗歌文化艺术主编，诗意神州平台主编。已出版散文集《带爱上路》，诗集待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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