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在线】| 浬鎏洋作品:冲出猎围
真没想到,我和妈妈就这样被猎手们包围了。
我们能冲出去吗?我们能活下去吗?我用胆怯惊谎地神情望着妈妈。
这是一个秋末冬初的天气,昨夜刚下过第一场雪,树叶落光了,大山象一时变瘦了,每株树都裸露着身子,被冷风吹得不停地颤抖,铺满松针的地上又盖上了薄薄的一层雪。我和妈妈行走在一片柞树林子里,树很稀疏,这一株,那一棵的老柞树弯着腰,驼着背,偶尔有几片未落的叶子,粘在树枝上,被风吹得“呼啦、呼啦”的响,我倒替那叶子担心,生怕被吹落下来。
妈妈专心注目地寻找着倒木上的木耳吃,边找边叮嘱我:“孩子,你已经长大了,是一头很健壮的小狍子了, 不要老缠着妈妈,该自己独立生活了。”
尽管妈妈一个劲地撵我,可我还是不愿意离开它,总愿和它一起出去找吃的。
我们走上了一座山头,站在山上,可以远望一片白色的峰峦,和蓝天连在一起,很是壮观。那茂密的松树林变得黑森森的,唯有那樟子松,苍绿的松针上擎着一团白雪,把大树打扮得更美,向下望,还可以看见山下的沟谷,还没冻解了的河流有气无力地流淌着。草地上的雪洁白晶莹,在太阳下闪着耀眼的光,天气真冷,呼一口气冒一团白气,吸一口气,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冻透似的。候鸟们都飞走了,唯有那飞龙鸟,成群结帮适当从这座山头飞向那座山头,好象不感到冷,而是玩得很快活。
我用身子和头去蹭大树,发出“嗡嗡”的声响,将满树银雪弹落下来,特别有趣。
“孩子快来,山下有猎人。”妈妈一声惊呼,高高地扬起了头,向山下注目着。
我随着妈妈的目光向下望去,只见三、四个猎人骑着猎马,从山下向山上走来。
我们所站的山头,没有密林的遮掩,完全被暴露了。
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各自分散开来,从山下往山上摸索。
“这可怎么办哪?”我发出了惊叫声,因为着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遇上这样的险事。
“不要叫,快跟我走”。妈妈大声喊我。
我跟着妈妈急忙奔下山头,走进一片黑森林,这是一片大林带,灌木和幼树都已烧尽,只剩下一株株黑曲燎光的火燎杆,我只感到天空一片灰蒙一片苍白,像是越压越低,我的四周一片昏黑,一股焦糊味直钻鼻孔,我们的身上都蹭上了黑木炭灰,在白色的雪地上更加显眼了。
钻出大林带,是一片雪白的开阔地,这里没有树木,没有荒草,像是身上的疮疤,我们慌不择路地奔了上去。原来这是一片包包棱棱的石头地。跑一步一拌,跳一步一滑,如果一不小心,腿就插进石缝里,那可就彻底报销了,此时,我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似乎也看到了那黑洞洞的枪口,我的心跳得已分不清个数,浑身发热,四条腿不由自主。
好不容易闯出了这贫瘠的石块地,我们终于钻进了一片密林,这里更是步履艰难,高高的落叶松和杂乱的乔木混在一起,简直不能快步行走,我们只好窜着树空行走,该死的野豌豆秧时时绊住我们的腿,并时有横七竖八的倒木拦路,使我们寸步难行,我们只有东躲西闪,前挪后绕地逃窜。我开始敬佩那些鸟雀,如果我也能长出翅膀该多好啊!我的眼前一片昏黑,天不存在了,大地没有了,我好象软绵绵地飘荡在枪口前,马蹄声越来越响了,我们可怎么办呢?
“妈妈,躲在密林里吧!我跑不动了”。我边跑边喘息着,向妈妈苦苦哀求。
“这里藏不住咱们,命都快没了,还罗嗦什么。”妈妈上气不接下气地带着哭腔说。
我们不顾一切地钻出了密林,奔向一片塔头地,跑过这片塔头地,能冲向另一座山头,我们就有脱离危险的希望了。
谁知那塔头地更加难走,披散的塔头樱子,时时绊腿,塔头埋在冰层中,使我们滑了一跤又一跤。这时,一匹枣红的猎马,披着长长的鬃毛,驮着猎人已离我们有二百米远,猎人已摘下了背在身上的猎枪。
“快进灌木丛”。妈妈呼喊着穿过塔头地,直向灌木丛奔去。这是一片杂树丛生的灌木林,高高矮矮的灌木林和荒草野蒿给我们的逃命提供了有利的条件,在这片灌木丛里,我们就可以逃脱猎人的堵截,奔向另一座山林。
这里也并不顺利,一丛丛的野玫瑰常常竖起针刺的枝条挡住我们的去路,弯腰拐腿的偃松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面前,荒草里惊飞起一对野雉 ,“嘎嘎”一声弄得我们心惊肉跳。一只野兔从荒草中钻出,连跳几下又钻进荒草中失去了踪影。此时,我又恨自己长得体积太大。如果我有一个小巧的躯体,能钻进鼠洞,那该多好啊!
天哪,我感到自己的身体越发沉重,行动也越来越笨拙,心几乎要跳出胸膛,血在翻滚,头胀得越来越大,我开始诅咒这个世界,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太阳在用挑战讥笑地目光望着我们,像是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天刮起了西北风,卷起雪花在天空中腾起泡泡烟,森林里发出了冷森森的,惊心动魄的轰响,树条在冷风中尖叫,灌木在颤抖,山林充满杀气,我简直辨不清东西南北,唯有跟住妈妈的踪影,紧紧地尾随,如果没有妈妈,我真不敢想象该怎么办。
我的眼里失去了分明的色彩,只看到,天黄黄,地黄黄,空茫茫,野茫茫,没有安全,没有保障,似乎森林处处都布满了黑洞洞冷森森的枪口,像满天都响着恐惧的枪声,耳畔轰轰作响,我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绝望了,无力地倒了下去。
妈妈听到我跌倒声音,回转身来到我身旁,贴着我的脸掉下了晶莹的泪水。这时,我看到妈妈身上因出透了汗水,毛皮上沾满了冰霜,浑身的肌肉在不停地抖动,胸脯在激烈地一起一伏,那眼神温柔、焦虑、恐惧、悲愤、希望交织在一起,使我的身上又产生一股新的力量。我咬紧牙爬了起来,又向前跑去。
灌木林越来越密了,一种长满针刺的山里红树布满了山野,有几次那针刺竟刮破了我的毛皮,而我却没感觉特别的疼痛,我看到了前腿的血迹。妈妈的身上也有几处在流血,它似乎什么也不在乎,它奔跑时是那么稳健,动作又那么机敏,它几次停下来。支愣着耳朵在听动静。
我感觉到离猎手越来越远了,听不到马蹄声响,只听到风鸣树啸声。
出了这片灌木林,就是一片长满荒草的开阔地,一条干涸了的小溪渠道,弯弯曲曲地向远方伸去。这样的地形对我们虽然不利,但可以使我们无阻拦地前进,可以让我们增加几倍的速度,再一次冲刺,就可以钻进对面的另一座山林,这样就会脱离猎围,使我们转危为安。
我看出了妈妈那兴奋的神情,它回头看看我,然后加快了速度,一连几个窜跳向那座山林奔去,我也忘记了疲乏,紧紧跟在后面。
我们很快就要钻进那座山林了。
忽然,从对面山林里窜出一条灰黄色的东西,幽灵般地在我们面前晃着。
妈妈停住了脚步,慢慢地躲开它的视线,向旁边慢慢拐去。
可是,这已经无济于事了,那家伙已经发现了我们,在用那放着绿光的眼睛紧紧盯住妈妈。
我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头凶残的恶狼,我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妈妈开始用慢步走着,可是当它发现恶狼已经盯住了自己时,突然加快了脚步向林中奔去。
恶狼不声不响,箭一般地穿上前去,拦住了妈妈的去路。
这时,我又听到了马蹄声。
我一阵惶恐,向妈妈奔去。
“你还跟着我干什么,还不快往林子里跑。”妈妈又气又急,用嘶哑的声音喊着。
我刚一醒神,恶狼又向我奔过来,我真不知四条腿该怎样迈步,恨不得插翅腾飞起来,可是恶狼已迎面向我扑来,哎呀!我的眼前一片黑暗,白雪,黑森林在我的眼前上下翻动。一个魔影,一个巨大的魔影张开血盆大口向我压下来,压下来。一个枪口,一个巨大的枪口喷出一团火,向我烧来。“噢,噢!”我绝望地发出一声惨叫。
“孩子快逃。”妈妈厉声叫喊。跑到我的面前,拦住了狼的猛扑。
恶狼狠狠地扑向妈妈,撕掉了前胸的一块皮肉。
我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我听见了猎马的打鼻声。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妈妈几乎是绝望的喊叫。
我猛地一惊,拔腿就跑,窜进了对面的黑森林。
我转念一想,不能自己走,我要和妈妈一起走,我回转身想再冲过去。
透过树空,我看到妈妈向我相反的方向跑去,那正是猎手们围来的方向啊,我急得流出了眼泪。
那恶狼紧紧追在妈妈的后面。
“呯”的一声枪响,妈妈应声倒下了。
恶狼抖了抖毛,逃走了。
我的心一阵针刺般的难受,一股悲哀的泪水涌出眼帘,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我转过身,钻进了黑森林,可定眼前总晃动着妈妈的影子,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孤独和痛苦。
惊恐总是纠缠着我,在森林里穿行处处让我心惊肉跳。我正惊慌失措地走着,忽然发现前边又有一头狼坐在那里,在恶狠狠地看着我,这可怎么办呢?我头昏脑胀眼冒金花,浑身的毛几乎都扎撒起来,我慌忙向旁边跑去,那狼仍纹丝不动;我很奇怪,怀着慌乱的心情壮起胆,向狼走近几了步,定下眼神一看,不禁一惊,原来是一座伐过的高树墩。我长出了一口气,出了一身轻松的冷汗。
不能总这样心惊肉跳的,豁出来吧,顶多是个死,我想开了,壮起了胆子,继续向里走。
森林里一阵“哗啦”声,一阵雪面落了下来。“扑嗵”一声,我的脊背一震,我吓得一个高跳窜出很远,回头一看,一只灰松鼠瞪着眼珠,蹲在树上,翘起尾巴在望着我。
我又生气又想笑,狠狠地喷了几下鼻子向山梁上走去,我想猎人也该被我甩掉了,他们一定回去了吧。
实践证明我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就在我走出不远时,这座山林里又响起了马蹄声,一股特殊的汗泥气味钻入了我的鼻孔,我知道,猎人已离我不远了,如果不是在密林里,他们完全可以开枪射击的,这处境实在太可怕了。
怎么办呢?翻过山梁向山下逃吧。
山虽然很陡,但我知道挡不住他们的猎马,爬山、钻树空那猎马的拿手戏,这是对我的最大威胁。
一只傻狍子晃动着白白的屁股,从我的对面走过,又慢悠悠地向山下走去 ,我不禁为它捏了一把汗,不一会便听到一声沉闷的枪声,那是一只多么可爱的水狍子啊,我默默地向它致哀。
唉!我能逃出去么?向哪里逃最安全呢?听妈妈讲,有原始森林的自然保护区最安全,可听同伴们说,自然保护区也进去了偷猎者,我怔住了,不知道去哪里才好。
天渐渐黑下来了,森林里由一抹金黄,继而又变为一片玫瑰红,像是妈妈的血染红了西边天际的云,一看到这些,我的心就一阵阵难过,一股黑色的雾障掩去了云霞,埋向我的心头。天空渐渐变得蓝黑,没有月亮,星星布满了天空,像被猎枪击过的弹孔,又像是要从那发亮的星孔里流出鲜血来,我不敢瞅那百孔千疮的天空。
森林里黑森森的,马蹄声隐去了,风也停息了,白雪映着天光,棵棵大树溶进夜色之中,看不见远山,瞅不见近林,分不清树种,黑幕占领了一切。
山睡了,树睡了,一切都睡了,唯有那夜莺像是守更的,在发出一声声的鸣叫,这似乎不是歌唱,而是在如泣如诉地道出我的心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狼嚎,这声音咄咄逼近,我仿佛看到了两道贪婪的、凶残的绿色之光,在黑森林中闪动,它慑服和吞噬了森林中的一切。我像是落进了万丈深渊,天昏昏,地黑黑,死神笼罩威胁着我,我摸着黑避着狼嚎声,向山下摸去。
狼嚎声渐渐远去 ,我走进了一片高矮混杂的密林,我熟悉,这是一片柞树和榛材林,地上铺满厚厚的一层柞树和榛材的叶子,踩上去软绵绵的,我实在太累了,一头卧进榛材棵子里,我趴了下来,看到这黑乎乎的一片榛紫材,好象一道屏障,给我以安全感,趴在这软席上,也感到前所未有的舒服。但一回想起白日的情景,就使我毛骨悚然,每当一阵夜风,吹动树的轰响,就吓得我把头抬得高高,这一夜我毫无睡意,在惊恐中熬过。
天刚微明,树渐渐地有了轮廓,天起了风。星群被乌蒙蒙的云遮盖了,接着便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这雪不但没给我安慰,反给了我烦恼,我只感到像是那恶狼撕扯着妈妈的毛皮,撒遍了山野。我看到无数个白色的狍屁股在晃动,多可怕的雪呀!
我钻出榛柴丛,抖了抖身上的雪,慢慢地向山下走去。我有些又饿又渴,吃了几口雪,但又不解饿,只有找个背风的阳坡,扒开雪找点草吃。
初冬的雪不厚,吃的还不愁,我记得在这山的南坡,有野豌豆秧,还有黄芩秧,那是我最爱吃的。我下定了决心,吃饱了以后,趁这雪天,走的更远些,去找原始森林,去找我安身立命的地方。
作者简介:浬鎏洋,原名:李桂春、满族,著名大自然文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俗学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会员,中外散文诗研究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会员,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会员。祖籍:辽宁省凤城市,出生于内蒙古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知青下乡并工作在内蒙古大兴安岭鄂伦春自治旗,曾任旗文化局局长,旗委常委、宣传部长,中国社会科学院《现代文明画报》副总编辑。现在定居北京。致力于以大兴安岭森林原生态风貌、民族民俗风情、动物为题材的大自然文学创作。出版创作文学专著45部,主编著作6部,其中《猎犬贝特森林奇遇》(四卷本)2010年由重庆出版社出版,入选国家新闻出版总署2011年(第八次)向全国青少年推荐优秀图书,《大兴安岭猎犬历险记》(五卷本)2012年12月重庆出版社出版,《大兴安岭黑熊部落》2014年重庆出版社出版。其中《黑熊报恩》入选国家新闻广电总局2014年《农家书屋重点出版物推荐目录》,获2015冰心儿童图书奖,也被列入全国妇联2018好书荐读亲子书目。《大兴安岭黑熊传奇》(四卷本)2017年重庆出版社出版,《大兴安岭野生动物王国》(五卷本)2017年重庆出版社出版,入选国家新闻广电总局2014年《农家书屋重点出版物推荐目录》。《大兴安岭动物列传》(六卷本)2019年8月将由重庆出版社出版。《大兴安岭野生动物王国见闻》在《深圳青少年报》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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