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 生》杨惠增荣自传
一个与命运抗争一生的女人
目 录
序幕………………………………………1
第一章:养母………………………3
第二章:孽夫 ……………………27
第三章:生命之光 ……………53
第四章:孽子 ……………………71
第五章:生活之美……………109
第六章:孽债……………………123
第七章:官司……………………158
第八章:请叫我杨大妈……171
后 记 ………………………………182
序 幕
“10、9、8、7、6、5、4、3、2、1”随着一群主持人声嘶力竭的倒计时,古朴、浑厚的新年钟声敲响了,伴随而至的是远近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爆竹声。虽然西安城区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规定施行许多年了,但每年这个时刻,还是会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映红夜空的焰火在抒发着人们的喜悦与对来年幸福生活的期许。
“哎……”在西安南郊老西安监狱(在之前许多年里被老西安人称之为劳改窑或砖厂)、一栋90年代带初修建的家属楼中一个昏暗的小屋里,蜷缩在一张小床上的惠增荣老人被鞭炮声吵醒后重重的叹息一声,翻了个身准备接着睡去,可不知为什么这次她翻来覆去地怎么也无法再次入眠了,沉睡了许久的头脑反倒有些清晰了:睡不着就睡不着吧,整天昏昏沉沉,趁着这阵儿有点清醒了,正好想点心事吧。对了,今天是除夕,年三十了。不对,刚才好象听到了那么多人在放炮,那就应该已经是正月初一了,这么说现在就是农历辛丑年了,我属鼠的,去年是庚子年,那也就是说,我就是已经平稳的走过了84岁、步入85岁了。记得老人们常说一句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想不到我竟然能熬到这一天,并且是在新冠病毒肆虐、无数人失去生命的年份里度过了这个中国人最忌讳的本命年,我可真是命大。我这一生可真够艰难的,自然的、人为地、生理的,儿时的贫穷与饥饿、老年后的两次车祸、暖气管爆炸、纠缠一生的浑身疾病,还有那个理论上称之为丈夫的人对我一生的折磨、四个孽子的诅咒与虐待……这一次次的灾难竟然都让我闯了过来,让我走进了人生的第八十五个年头……李开永,你个老鬼,想不到吧,你折腾了我一辈子,自己却早早的走了,我可是比你整整多活了近二十年……李炬、惠炽,你们不是在法庭上叫喊着要杀了我,想要让我早点死么,怎么样,我还不是健健康康地活到了八十五岁?只要院子里摆了花圈、李炬你就会因为不是摆给我的而遗憾; 还有李炜、李煜,我的两个亲儿子,你们几十年想着法的折磨我、诅咒我,我现在还不是可以好好地躺在这里过我生命中的第八十五个新年么……炜炜、亚娜、亚刚、亚文,我咋能生出你们这么四个白眼狼,人家都说有儿有女赛神仙,我这两儿两女,咋就成了仇人了,这叫个啥人生么,孽夫、孽子!虐心呀!这可能就是我的虐生吧......我的生命来自于我毫无印象的母亲、和那个在我出生前就已经去世了的父亲。但是我真正的人生,是从那个出生于1907年、属羊、仅比我大十九岁,名叫张桂贤的女人成为我养母的那一刻才真正开启的……我出生在陕西蓝田县华胥镇杨家庄村。蓝田是中国四大名玉之一蓝田玉的原产地,因境内盛产美玉而得名,素有“玉种蓝田”之美称。蓝田地区出土的古人类化石证明大约在一百万年前这里就是中华大地最早出现直立行走猿人的地区之一,这一生命被命名为“直立人蓝田亚种”,一般我们称作 “蓝田猿人”或“蓝田人”。华胥镇得名于人祖华胥,也有人称她华胥氏,她是中国上古时期华胥国的女首领,也是伟大的伏羲和女娲的母亲、炎帝和黄帝的直系远祖,被后世誉称为“人祖”。华胥是中华文明的本源和母体,被中华民族尊奉为“始祖母”。我的故乡有着如此深厚的文明与灿烂文化的积淀,可以说是一个中华民族最早、最重要的繁衍地之一。但这一切都和我没有丝毫关系,有时候自己甚至觉得,老天让我的生命诞生在这块土地上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我是一个墓生子,也就是大家常说的遗腹子,1936年出生,具体日期没有人知道,后来的生日3月5日是机缘巧合下养母为我定的。我的父亲姓杨,母亲姓惠,母亲怀我三四个月的时候,父亲就死了,母亲把我生养以后不久自己也去世了,后来姐姐们说那时我好像还没有出月。也有人说母亲是自杀的,但是没有什么确切证据,总之除了生命和一个伴随我一生的糖尿病,她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的遗产与记忆。成年后大姐告诉我,母亲生我的时候,是她和二姐为妈妈接生的,生出来一看说:“批弃(方言助词,表达很不满意),咋又是个女子。”我小时候长得很好看,眼睫毛出奇的长,用我们当地人的话说就是“心疼得很”。所以母亲去世前叮咛大姐说:“只要有一线生机,你们尽量不要把小妹给人。”母亲去世时因为没有生养过男孩儿,按当地风俗是进不了祖坟的,加上那时家里也穷的叮当响,母亲死了之后,我的几个姐姐就在乡邻们帮助下,拿张破席子把她草草地裹了裹,封到了村外一个被废弃的破窑洞里。我有三个姐姐,她们一个比一个大四岁,我妈死时大姐也才十二岁。四个小丫头的日子可想而知。大姐带着我们熬了不到一年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把五岁多的三姐卖给了别人当童养媳,自己也早早地嫁了人家。家里就剩下九岁多的二姐拉扯着我。大多数的时间我们都是在村子里东家讨、西家要,还好那时候已是秋冬季节了,讨不到的时候我们就是以蓝田山区漫山遍野的柿子果腹,就这样还是饿肚子的时候居多。二姐就这样带着我又苦熬了几个月,眼看着实在没办法,就哭着把我给卖了。虽然那年我还不到两岁,但我清楚的记得被卖时的情形。买我的这家人老家正好也是华胥的,当时出面买我的就是我后来的养母。那天的情形后来许多次出现在我的记忆中与梦里。那是一个倒春寒的后晌,油坊街的集都快散了,一个中间人带着一个年龄不大的小脚女人,咯拧咯拧的走过来。她们先是象买牲口一样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打量、揣摸着我,瘦女人劲还不小,捏的我浑身疼,我强忍住不敢哭。之后她们和姐姐又是一番讨价还价,给我确定了三斗麦子的价格。我清楚地记得,成交以后那个女人拉着我走了几步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和中间人嘀嘀咕咕一番之后,对姐姐说:“我再给你加上二升麦子,就算把这个女子买死了,你们以后永远都不许再见面。”完成交易后,那个女人带我在集上吃了一碗汤面条,结果走的匆忙把一把油纸伞给忘在了饭摊上,回到西安后才发现。后来想起这事养母就骂我:你真是个扫帚星,一见面就害的我丢了好好地一把油纸伞,说着说着,我就得挨上一顿打。这个事在我记忆中存的很深、很久,所以我上班领到第一个月工资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西大街的竹笆市给她买了一把油纸伞。养母收到伞后说:“你个狗日的,记性还好的很。”解放前养母有时候回老家上坟会带着我。有一次三姐知道了就从地里买了两个梨瓜(关中人把甜瓜叫梨瓜)跑来看我。因为我母亲和养父是本家,所以她开口就称我养母为妗子:“妗子,听说你们回来了,我给妹子拿了两个梨瓜。”我那时已不大认得姐姐了,虽然觉得很亲切,但也不敢接。养母看了一眼、翻翻眼皮,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嗷,这是你奶妈家的姐,你接上吧。”姐姐看养母没有什么好脸色就转身走了。我接过梨瓜没擦没洗张口就啃上了,养母也不管姐姐走了多远,过来就是一耳光子:“你不嫌搡眼,就像没吃过一样。”我回了一句:“我不要你让接上的,姐……”我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养母赶上来又是几个耳光,这次打得我耳鸣了好几年。大约在我5、6岁时,有一天蓝田老家来了个报丧的说要把我妈下葬,这个事按当时的风俗习惯养母是无法阻挡的。养母给我说:“族里人看你奶妈可怜,就给她过继了个后人,她就可以埋进祖坟了。你奶妈家的几个姐叫咱回去参加葬礼。”我诺诺的说:“我不记得小时候吃过奶,这哪里出来个奶妈?”养母一耳光子扇过来:“叫你去你就去,哪来的这么多的屁话。”我和养母是骑着驴回老家奔丧的。一路上她坐在前面,我坐在驴屁股上。我小时候瞌睡很多、又老挨打,就整天迷迷糊糊的,所以我在驴背上一晃荡,养母怕我睡着了就叫我下去走一会儿。到了坟上人也不多,几个姐姐我也不大认识,只记得那个上次给我送了两个梨瓜的三姐有点面熟。养母自己咿咿呀呀的哭起来,叫我哭我哭不出来,她就偷偷地拧了我一把,我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没想到那个二姐瞪着眼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旁边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捶胸的把她叫醒后,她就疯了。成年后我只和三姐杨帼英有过不多的交往,另外两位姐姐见过一两面,但都没有什么印象了。那个在我妈坟上疯了的二姐据说后来依然时好时坏的,三姐说她是因为想起了卖我的事疯的。母亲的入土为安也就永远断了我和亲生父母家的联系以及对他们的念想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