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姜显遵的诗
厚 重
震落老屋的尘埃,我的炽情与深爱。
夜,已经恢复到本来的黑。那远空的寒星
帮我找到了童年的玩伴。长街路灯皆熄。
穿过胡同,穿过黑夜里结冰的小小河流,时光凝滞。
岁尾隆冬,在老家的庭院,随手拔出砖缝里的荒草
这些平日里被忽视的存在者,它们的根部
同样连接着来自大地的厚重黄土!
哦!我的面前呈现出来的博大!
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起你
我的乡土。母亲,此时我的眼角
酷冽里,浓重的盐分开始濡湿,浸润,漫漶。
童 年
那时的天空干净高洁,沽河还没有断流。
小蜥蜴的四蹄滑动在刚刚犁过的田野里
像流水般好听的音乐。黄肤色的小蜥蜴
是我童年的近亲,我面前快速穿越的灵巧时光。
它们在乡土里穿梭着,与乡土融为一体。
雪落无声
落满积雪的木栈道空空如也。
落满积雪的角落里,他保留着特别孤傲的白。
落满积雪的木栈道上,没有凌乱的脚印。
雪落无声。雪,轻轻地飘过,放空自己。
雪 霄
对于雪,期待是我心中萌发的芽苗儿:湿润,膨胀,坚韧……
对于雪的白,又不仅仅是期待。
雪阿,你从昨夜黑暗围困的樊篱中袭出,现出自己的白。
今晨的雪,你是我故乡的素颜。
覆盖,寒风中的麦苗儿从此不再凌乱。
雪,包裹住所有上扬的浮躁尘埃,一同归于原野。连同他们膨化的心肝,脏兮兮藏污纳垢的肺。
雪,平静,朴素,洁。
雪,这原野净美的明镜:晰出我面庞的白,以及梦境的艰难。
秋 沐
母亲,为什么我的努力
总也托不起一枚铜质的落日。
谁家的秋?居住心尖。
沁凉的河水里,隐藏着抻不开的褶皱。
终极。我不知道自己还要找寻多久?
经过双亲走失的隧道,故乡
已经长成后庭荒芜的毛苇。
秋。故乡的过去埋进土中。
那些走失的灵魂,先人们的目光
都已变成远空中闪烁的星星。
河堤上栽树的领头人
以及田野里的坚守者,他们都是这个时代永恒的灯盏。
百草枯萎
生与死之间,只差一念。把人化作尘埃,只需一瞬。
三哥今年丰收的二十多亩土豆儿无人问津。
汛期来临,这些令人心痛的孩子们
几乎全部腐烂在地里。
近六万元投入血本无归。我的三哥向我哭诉:
兄弟,咱庄稼人痛苦的时候就喝几口辣酒。想不开的时候就喝几口百草枯……
百草枯,这个外国人发明的灭草剂还没有被禁用啊!
乡下人抱住自己的草命靠天吃饭。太了解三哥们的洋鬼子。
所有的诺言都无法兑现。三哥没有签订购销合同。
百草枯喷洒过的地方百草枯萎,一些让人无法接受的外来物种却长势旺盛。
昨日黄昏的闪电
因为阳光,桃花灿然开放。
因为闪电,远树诞下女婴。
我亲亲的大地上,黄昏中行走的母亲
你成为旷野唯一劳作的身影。
昨日。手持火把,与闪电一同燃尽自己
我的母亲。魂魄融入大地中央的母亲
你是否已经感知,我的手握圣婴脐血的妻子
我的款步走过这大地胸膛的爱人。
居于大地的一角,一个男人
以远山心绪无法安宁的静默,正注视这沸腾的热土。
生 态
凌晨。一辆实习的车子超越了我。
他是一个年轻人,我的心感觉到的是无比的欣慰。
喜鹊们飞临刚刚收割的麦田
它们没有捡拾遗落的麦粒。
一家人在寻找爬行至根部的青虫。
我喜欢夏季的原因,不仅是因为收获
还有收获之后,更新一茬儿生命的播种与孕育。
蒲公英的伞兵已经完成一个个圆球儿状集结
正在等待着一飓盛夏的风暴。
经过先人们的坟茔时,我看见
有一只小刺猬,在这收获的季节里
永远躺倒在路边上了。
在这收获的季节,三嫂查出了肝癌。
我回忆着她昨天和我说过的话:
弟弟,你三哥的火爆脾气变好了,大嫚儿已经订婚,小子也去技校念书了……
我的眼角开始湿润起来。
三嫂为我拭去眼角的尘埃的时候,面对自己欠收的中年
我的目光还是平静舒缓了起来。
远处的高山是沉默的。他的高度
就是他可以平静地注视着眼前正在飘逸的浮云阿
潜 行
凌晨三点,月亮仍然被雾霾裹挟。
刚刚经历团圆月的皎洁!月光西行。
凌晨三点。站在故乡的迷蒙月色中,麦子即将收割。
为什么麦子最终要离开自己爱恋着的大地?
相爱的两个人不能够在一起的时候,天空就会飘起红尘。
融入故乡的尘埃中,不管是收获还是播种
在不同的季节,在恰当的时候
人们的灵魂都是干净的。她们飞行在天空中
就具有了白色羊群的君子品质。她们飞行在远空
就像朵朵盛开的白云,下面就是山坡上嫩嫩的青草。
夏 日
做这个夏日里最辛勤的工蜂。
小小庭院里我的百合。已经盛放橘红色梦境的百合。
我的麻木的忙碌是否刺痛了你的花蕊?我的小情人
暂放庸长的劳累,我欠下你一个温软的橘色拥抱。
从河边回来。我得到消息,那些青春的流水已经魂归大海。
雨过天晴。心慈的人儿,我的天阿
你又为这干裂的两岸架起中年的彩虹。
彩虹。我看见你七彩的包裹里缤纷的落英。
这些蒲公英的伞兵告诉我,又一季生命的历程开启:(我仰面躺倒在这热土上)哦,多么壮美激越……
在栗园
当我说出爱。两束秋季的美好时光碰撞在一起。
两枚酡红的果实现出熟透的秀色。我激情颤栗的唇迎了上去。
还是够不到。洁,你站立的位置太高。
熟透的板栗砸痛头顶的触角,我赶紧丢弃手中紧握的一枚枫叶。
洁,抬头仰望你的高度。瞩目。
我看见你虬枝千年的弯曲之路,平静。并已淡然成一道优美的风景。
日 暮
那是一位迟暮之年的老人,蹀躞着狐疑的碎步。
他向我伸出一双羸弱的颤抖着的青灰色手掌。
我将手中的全部零钱递了过去。
寒风侵袭过来。我的心一阵阵收紧。
像某一个特定的情况攥紧了愤怒的拳头,挥向一个令人愤怒的时代。
降温从今日开始,窗外的寒冷在翻动一枚刚刚凋零的落叶
它像一只鼓满凛冽寒风的蝉蜕
一次次撞击我不断开合的心扉。
秋 影
拒绝所有青葱的喧哗。远离高高枝头上绿色的旌旗。我的中年。
一枚枫叶。飘落的过程中,身体的颜色还在继续加深。霜重几度?
秋深。星光微弱。身后的一小片湿润里,刚刚破土而出
准备越冬的小麦,我的孩子。生命中第一次光亮呈现。
田间。我的中年的影像又一次隐藏于黑夜的黑暗之中。
连同我汗湿的身子,粗砺的呼吸。
雪 山
寒风这条蘸了盐水的绳子
勒进血肉。
这样子的跋涉是值得的。
我终于来到了你的脚下。
雪线以下枝叶青青
她们是我翠绿的激情
生长。
把一颗心安放山顶
高度纯洁相伴。
再低调的雪莲花,也会开出响声。
沃 野
沃野千里,天地旷远
在乡下老家
所有的神明都是不可欺的
以及所有健康成长的花草
在乡下
我愿意与树上每一片低垂的叶子握手击掌
与路边的每一株野花相拥取暖
像向日葵一样灿烂地笑着
努力过好每一天
在乡下,我自然学会了
宽恕和原谅小草的荒芜举动
以及稗子们的不知所措
秋凉,这里的一切秋日小虫儿
大地上抽芽吐穗儿的勃勃生机
他们都是我灵魂里的星星
是我全部的天空
入乡随俗
我尊重这里的每一处神明
尊重每一个小小的生命
每一个黎明的朝露都是干净的
每一个季节的生态
都会用最原始纯粹的方式保护起来
叩 问
居于大地之上
那一个喊我乳名的人
她是我的母亲
母亲,我是你的长子
事过经年
愈发突现特有的坚韧与倔犟
居于大地之上
你喂养过我童年的乳汁
你曾经丰腴的身子
都已溶入脚下这土地
眼睛里常含着一条条湿润的江河
母亲,我是你永不落泪的长子
夏日,那一个早起的人,是我
苞谷地里清除杂草的恒久影像
玫瑰香溢
盈满我中年的坎坷与额纹的香气
为什么
拔出野草之时
我的胸口就会喷涌出伤痛的血滴
母亲
来自玫瑰的香薰疼痛
为什么
总是无法去除
风 吹
去年秋天,记忆里
一些腐败的叶子
被冷冽的风最后吹散
吹成了灰,化作虚无
一如它们生前
愿意高高扬起
各自的意志与贪欲
一群灰飞烟灭的聒噪者
它们连尘埃也不是
尘埃是我父母辈的乡亲
他们最终回归的是大地
故乡的土地
她才是我的至亲
我春日里所有想萌发
种子的生命母体
手执阳光
做一个春天里
最早驾车追赶时光的人
做一个最幸福的劳作者
春,刚刚经历冬寒的大地
做一个将所有痛楚
在苦旅的征途上
用脚碾碎的持之以恒者
几十年俗世岁月
手执坚韧的阳光
与家乡这土地上的善良
我还是站在那儿,瞭望
村子最高的河堤处
银杏儿挺拔,水面宽广
插图/陈颖
作 者 简 介
姜显遵,男,生于沽水云滨,胶州湾畔的青岛胶州。1988年从事文学创作,1990年5月开始陆续在《诗刊》《诗选刊》《星星诗刊》《人民日报》《当代小说》《当代文学》等全国主要文学刊物发表作品,优秀作品入选各种选本并多次获奖。
用诗和远方,陪你一路成长
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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