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天津散文杯征文】土 豆 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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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 豆 情
内蒙古 张梓筠
仿佛我从一生下来，就和土豆有着命中注定的情缘。因为我出生不足月，父亲怕我活不下来，借土豆路子长的寓意，便给我起了乳名，叫“土豆”。因此，土豆成了我的命脉，维护承载了我的生命和胎记，共同经历了风霜雨雪，苦乐酸甜，和我结下了一生一世的不解情怀。
我的家乡内蒙古商都县出产土豆，当地人叫山药，因了沙甜的口感和丰产，在远近非常有名。而土豆实在是太平常了，它是蔬菜里的平民。即使是孩提时代的我，当异乡人谈起我的家乡或者土豆时，总有一种很微妙的复杂情感，那是一种明知别人并不看重，却暗自珍爱的感觉。就如同进入花甲的我，经历过那么多普通而自足的日子，但可炫耀于人的内容却几近于无。土头土脸的我，和圆头圆脑的土豆，仿佛是一对相互怜爱的玩伴儿，拥有一些自得其乐的，外人不能触及的快乐和默契。
曾记得遥远的黄昏，风从河边吹来几缕凉意，随手收走一些秋日里漫漶混浊的暑热。几朵蘑菇状的白云，来回游荡在天空，迟迟不肯离去。绯红的晚霞，雾气似地弥漫在天边，掩盖了原本蓝天的底色。淡青色的炊烟，袅袅升起，飘向高处的天空。宁静像落日一样垂落而下，笼罩了整个村庄。
如今离开故乡40年了，很多事都黯淡了，但有些场景却随着岁月的打磨而愈发清晰。在我的印象里，闻到过的最纯最美最朴实的香味，莫过于故乡土豆花的香味了，最惬意的事和最美的风景便在土豆地里。
夏季，田野里的花有很多种，有的雍容华贵，有的流红滴翠，还有的灿若云霞，而我，最钟情的还是那看上去不起眼，连花名也土气的土豆花。土豆花，并不起眼，要说好看，赶不上扁豆花和倭瓜花。扁豆花比土豆花鲜艳，紫莹莹的，俏丽清爽，一串一串的，梦一般像串起的小星星，随风摇曳，很优雅的样子。倭瓜花明黄黄的，颜色本身就灿烂，花盘又大，格外抢眼，常常会有蜜蜂在上面飞，嗡嗡的，很得意地为花儿唱歌。土豆花和它们一比，一下子就处在了下风头。
世上描写花朵的诗文多如牛毛。我孤陋寡闻，从没看到描写土豆花的，直到十多年前，读到东北作家迟子建的小说“亲亲土豆”，才发现竟然有人和我一样对土豆花情有独钟。迟子建是这样描写土豆花的，说它：“那花朵呈穗状，金钟般垂吊着。当你敛声屏气倾听风儿吹拂她的温存之时，你的灵魂却首先闻到了来自大地的一股经久不衰的芳菲之气，一缕凡俗的土豆花的香气。”
我再也搜刮不出其它语言来描写土豆花，迟子建说得太好了，只有对土地，对土豆有着深切之爱，才有这般细腻生动的文字。在土豆花飘开的香味中，庄稼、村庄便以一种传统的美，走向秋的深处。多少年来，我认为，土豆花的模样就是秋天的模样，土豆花的香味便是故乡的味道，土豆地里的故事便是我最美丽的记忆。
从小生活在内蒙古乡村的我，对乡间有一种独特的挥之不去的深刻记忆，这种记忆不会随着时间的流失而消失，反而会越来越浓，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情。在我的感受里，吃过最美的香味莫过于土豆的香味了。自己极中意的食物，怎么吃都好吃、怎么吃都吃不厌，这圆滚滚、笨嘟嘟，但又沙棱棱的土豆。
土豆是万能蔬菜，可做菜下饭，也可当主食吃，抗饿。土豆炖白菜，炒土豆丝、土豆片，蒸土豆馅包子……想怎么吃，就怎么吃，百吃不厌。还有在冬天的火炉里，烧土豆，过上半个小时，待土豆发出“哧哧”响声后，一股诱人的香气，就从炉灰里冒了出来。用嘴吹吹土豆上的灰土和热气，送到口里，那种美味至今唇齿留香。
北方的农村，一年生长一季庄稼，十二个月，有六个月青黄不接，农民吃菜基本就是老三样，土豆，白菜，萝卜。土豆是当仁不让排在第一位的。农村的孩子都对土豆花有着特殊的感情，最单纯最真挚。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整个童年都会与土豆有着无法割舍的情感。就拿我家来讲，土豆确实救了我一家人的命。1957年，父亲被错打成右派劳教四年，母亲没有工作，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家里常常没饭吃，我和弟弟嗷嗷待哺。母亲出没在田野里，蹲在已收割完的，又上了冻的土豆地，使劲地刨啊刨，有时也能刨上半筐土豆，拿回家里来充饥。有的土豆冻坏了，母亲就把冻土豆攥了水，将几粒糖精化开，然后揉进冻土豆里，每个土豆切成二片或三片，上锅蒸。蒸熟的冻土豆，既劲道，又沙甜，口感美极了。姐弟们围坐在一起，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吃着冒着腾腾热气的冻土豆，暖意融融，热气袅袅地上升到我们的头顶。瞬间，冬天的寒冷被驱散了。我至今仍怀念那时土豆香甜的味道，它让人感受到贫苦中的满足、快乐和幸福。
就是现在每次回老家，母亲知道我爱吃冻土豆，冬天故意放在屋外，夏天就冻进冰柜里……这一口福，永远成为我难以割舍的最爱。有一回，我看到介绍前苏联的一个电视片。在地广人稀，粮食不够吃的前苏联，产量极大的土豆，成了人们唯一的救命粮。因此，赫鲁晓夫先生的名言便是：土豆加牛肉，就是“共产主义”。如今中国人的幸福指数和生活水平跃然世界的前例，土豆加牛肉，可以说想吃就吃，每天都过成了“共产主义”的日子。
土豆源自乡间，源自厚厚的泥土，朴实无华，却蕴含着浓浓的乡间情愫。在人们日常的生活中，更显示出“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的高贵品质。无论是挑大梁，还是跑龙套，都游刃有余，上得了华堂，下得了炕桌，做主菜香甜可口，做配菜则清正入味，有自然的风流态度。
我的命运从小似乎和土豆联系在一起，对土豆的情感，也难以述怀。它几乎是一种品格，或是尊严与质朴的象征；土豆映照了我的人生跌宕，说出心里的幽闭曲折与忧郁；土豆，有缘说出我与它相遇相投的喜悦。
到底是抵挡不住土豆花的诱惑，带着一丝绿色的忧伤，我又一次回到了故乡。一踏上故土，漂泊已久的我，就像触碰了某根神经，情绪一下子激荡起来，好像听觉味觉嗅觉都重新张开，我情不自禁地大喊了一声，余音绕梁，回味无穷。
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便撒欢般地奔向了田野。远远地望到了一大片地，开放着淡紫色和白色的土豆花，不由得想起下乡那段清苦而纯净的时光。我在小洼村下乡，队里分给每个知青三分自留地，我们都种上了土豆，随着除草施肥松土等，第一次深切地了解土豆的秉性与模样。土豆完全地埋伏在泥土之下，忍受孤独，默默地在黑暗中积蓄力量。到了夏天，土豆苗开出一团团五角形的小花，有淡紫色、白色、淡粉色，虽没有扁豆花倭瓜花那么妖娆明丽，但我就偏爱这小小的土豆花，足以让我赏心悦目。
是什么让我迷恋那些土豆花呢？我也说不清，也许我和它冥冥之中有个美丽的约定，也许怀念故乡的土豆花，就是怀念青春，我奇怪地感到自己青春的记忆，就是下乡的记忆。当我23岁参加工作后，我的记忆已经不是青春的记忆了。几十年后，我下乡的小洼村已经不再是原来贫困小山村了，而变成了现代化耕种的新农村，是我日夜想念的世外桃源。
遥想当年下乡秋收时，起自留地的土豆，弯腰撅腚，真是累死个人，也愁死个人。不一会儿功夫，我的嘴上就起了个大火泡。起回来的土豆没地方放，不像社员家里有菜窖，我们就倒在屋里靠墙的一角，用麻袋片盖着。整个冬春季节，下饭，大部分靠着它。
又回故乡时，看见了土豆花，就像见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友，我不禁为之欣喜若狂，心里涌动着一种激情。抚摸这些多少次在梦中相见的土豆花，静静地享受着秋收的味道……
微风吹来，土豆花散发着淡淡的芳香，飘浮起来，越过村庄，在村庄四野里漫散。远处，柔和的金黄、墨绿和淡蓝的庄稼地，似一块块拼接的积木，千姿百态，各显丰饶。近处，绿色的扁担沟，飞来的鸟儿，灰色的麻雀，蝈蝈还有热闹的蜜蜂，在我四周啼鸣不已，好一派喧嚣的生机，真是美不胜收。
恬静的夜晚，暮野四合，天空立刻晦暗了许多，大地氤氲着一种凝固的紫铜色渲染的暑气，与土豆花静美柔和的光茫，无边无际的辽阔和空阔，山与壑之间流动着一种难以说清的气韵。月儿探着头从一座山的背后爬出来，夜晚，月光是土豆花的情人。在月光的朗照下，土豆花朦胧凄迷，楚楚动人。而今，那轮仿佛近在咫尺，美得无可比拟的月亮，依旧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故乡的秋夜，皎月洒银辉，土豆花如潮。土豆花，分明就是家乡的另一片月光。
张梓筠，中共党员，毕业于杭州大学。曾在《天下文摘精选》《华夏杯中外诗歌散文大赛》《检察日报》《中国冶金文学》陕西《浅海文苑》《乡村字典》《内蒙古杂志》《包头鹿鸣》《包头日报》等发表散文。
【大赛公告】 ‖ 关于举办首届“天津散文杯” 全国乡情散文大赛的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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