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做你的女朋友,是此生殊荣。

凌霜降原创小说

待你的无名指发光

1
我和你的第一面,发生在2006年。
那年我十六岁,自觉肤白貌美,其实二得可以。
我像某些有点姿色的女孩一样,最初的梦想是想去做明星。为了一个选秀,偷了我妈的钱参加了一个培训班。那个培训班声称全音乐学院阵容教学,就是不红也能学到真本事。可钱交了之后才发现被骗了,我站在一群愤怒的少男少女当中,心情糟糕到连欲哭无泪这样的词都不能形容。
你站在人群的外围,离我大概五六米,穿一件黑T,背一把电吉它,你安静地站着,高,瘦,像一棵遗世独立的树。我仔细地看你的五官,虽然没帅到没有朋友,但也端正清秀。特别是你的眼眸,星一样遥远而明亮。
我以为,你大概也是受害人。只是你不像我们这么激动得难以自持,哭的哭,闹的闹。
哭闹如烟散落在空气中无人应答,人群终于一一散去,只有我和你还在原地未动。
我不知道你为何留下,我,是因为无处可去。偷妈妈的钱之后,我离家出走三天了。这三天借住在各个熟或者不熟的同学朋友家,一听说我辍学想去参加选秀,受的都是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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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给你。”你忽然走过来,递过来一叠钱。我当时想,也许在你眼里,我无精打采地靠墙坐在地上的样子太可怜了。彼时我不知,其实那叠钱也代表了你坚持梦想的艰辛,还有辗转难言的愧疚。你为了挣点学费,被那些骗子骗来做老师,可骗子卷款而逃,你有口难言。
我摇头拒绝了你的帮助:我是很缺钱,并且我很想收下你的钱。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为何拒绝了你。也许,是潜意识里,想给你留下一个相对深刻一些的印象。浮躁拜金的现实中,那些视金钱为无物的人总是会被他人高看一些的。
“拿着。”
“不要。”
你没有再与我争执,弯下腰,把那笔钱放在我的脚边,像路人施舍乞丐,像天使怜悯凡人。
你转身走下楼去的时候,我忽然愤怒,我捡起那叠钱向你的背影扔了过去:“我说了我不要!”它们像一阵粉红色的雨纷纷扬扬地落在你身后,然后一点一点地静止在水泥地面上。
你停住了脚步,回头看我,眼神微沉。你放下吉它,把那些钱一张一张地捡起来,走到我的面前,再次轻轻地把钱递到我手里:“别生气。拿着钱,回家去好好读书。”
你声音里的怜悯与诚恳打动了我,想起这些日子的困窘,我沉默地接过了钱。
后来我才知道,你给我的那些钱,是那帮骗子分给你的辛苦费--甚至都不够你的工资。
那天你把那些钱给我后,便独自去追他们还钱。可钱没追回来,却吃了很多苦头。
周先生,知道吗?
那天你的背影在走廊尽头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根弯弯绕绕的藤蔓,无声无息地长进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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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想,那些年我那么坚持地认为我的梦想就是唱歌,不过是深刻地记住了你背着一把电吉它的样子。我暗暗地期望如果我也是一名歌手,我也许就会有许多与你相见的机会。
那些钱,一共三千七百块。你走了之后,我不由自主地一张一张地数了它们的数目,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我数钱的行为证明其实我不适合去做一个歌手,而适合去做一个与钱打交道的人。
我拿着你给的钱回家去了,得到了我妈的原谅,并且回到学校,继续读高中。
我的成绩一直很烂。除了长得漂亮点儿,又会点唱歌跳舞之类的文艺,大多数功课都不行。但我妈和我爸决不允许独生女儿竟然去做什么明星。我爸是货车司机,我妈是个收银员。在他们眼里,只要不是公务员之类的工作都是瞎扯淡。
所以,除了什么元旦五一有文艺汇演的时候,我在学校里每天都郁闷困惑无所事事。无心读书的我无聊到简直快要发疯。
有个晚上我从家里溜出来,跟着小混混们去酒吧玩。未成年人当然是不让进酒吧的,一个小飞女给我化了个夸张奇丑的妆,又换上了一条短得快盖不住屁股的裙子,终于混进去了。
你正在台上唱歌。唱的是《爱的代价》: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
然后你唱《最初的梦想》:……最初的梦想紧握在手上……
最后你唱《启程》:……想到达明天,现在就要启程……
你的声音醇厚,情感饱满,你有着介于男人与男孩之间的磁性声线。你唱得多么好听,也唱得多么的沉迷,仿佛你并不是在给别人唱歌,而只仅仅是唱给你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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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里的光线很暗,我无法很清晰地看到你的表情。我当时没意识到,其实我看不清楚你,不是因为光线,而是因为我已经泪流满面:我竟有幸重遇你。
你唱出来的每一句歌词,都像热铁烙印一般,在我的心脏上滋滋发响:我若想到达你的身边,现在就要启程。可是,罗瑞瑞,你还在浑浑噩噩地混日子!
尽管当时你只不过是一个酒吧驻唱歌手,可我忽然认定,你必然会是遥远的最明亮的一颗星。
小混混过来拉我去卡座的时候,我不想去,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换做平时,他只当我小打小闹,不会在意,但那天大概有他的朋友在场,他觉得挂不住脸,就回了我一巴掌。
我内心那些被你的歌词激起的对自己无所事事的状态的不满,瞬间就爆发了。
我很快吃了亏,谁让我打扮得像个小流氓,脾气又猛烈,所以看热闹的多,帮我的少。
然后,你从台上下来了,一手拿着你的吉它,一手把我扯到身后:“别打了。男人不打女人。”
“少管闲事!”
然后,你就替我挨揍了。
我溜到旁边报了警,趁乱拉着你狂奔在深夜的街上。
我不记得我们跑过了多少条街,只记得夜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你就像是从恶魔手里拯救我的王子,那感觉真是奇妙极了。
最后你扯住我:“别跑了,没人追了。”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站在路灯下的你,你的脸清俊秀气,眼睛闪闪发亮,眸底似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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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每一次我看到你的时候,总觉得你的眼睛在闪闪地发着似星星又似珍宝般的光芒,是因为我意乱情迷,还是因为你的眼眸深处,一直住着你的梦想?
也许都有吧,我早就迷恋你而不自知,而你的梦想也让你变得更加特别。
“你的手怎么了?”我看到你的手背上,狰狞地横了一道疤痕。
“没事儿。”你笑得云淡风轻,然后你在身上掏了掏,拿出一张五十块的钱:“今天的工钱没拿到。给你打个车回去吧。太晚了,小女生别出来乱跑。”
你伸手招来一辆出租车,特意看了一眼车牌号又念了一次,然后才把钱递给司机:“请帮我把我妹妹送回家。谢谢。”
当时我觉得,我有很多问题要问。比如说,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大啦?你在哪儿读书?我能不能要你的电话号码?我叫罗瑞瑞,我们能做朋友吗?
可直到上了出租车,我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不知道自己何以变得拙口笨舌,只知道我那些被你的歌词撞醒的梦想还在心里翻涌奔腾:我要做歌手!我要像你一样,唱很好听的歌,然后从你的眼里看到欣赏,甚至是痴迷。
真的。一开始,我对于你,有着那么多的雄心壮志。而且绝不去想,会不会有一天壮志未酬你已远。
那天,我到了家门口,自己付了钱,请出租车司机把那张属于你的钱给了我。
那是一张半旧的五十块。号码是BA00528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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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我有过很多艰难的时刻,但是那张五十块,一直到现在还在我珍藏的小铁盒里。
BA00528655就像一种奇特而古怪的养分,我每看它一次,都能让我心里那根藤蔓呼啦啦地生长着,很快就遮天蔽日。
我开始逃学去学唱歌。我想成为最好的自己,然后与你重遇。
那个和我一起学歌的女孩的父母经常出差,我们不分白天黑夜地在她家里练歌练舞。那时候我认为自己的青春绚丽多姿,我幻想着与你再相见时,我已变成最好的样子。
生活给无知的我甩来的第一记恶狠狠的耳光,是我爸忽然出事了。
我得到消息回家的时候,我爸已经火化了。我妈甩着手一下一下地打我:“你个死丫头!你个死丫头!你个死丫头!”她打得一点都不痛,因为伤心,她根本没有什么力气。
我爸在寻找我的路上因为疲惫与焦急,先是撞倒了一辆电动车,然后又撞上了另一辆大货车。小电动车被碾得粉碎,骑电动车的人当场就咽了气。我爸被送到医院后,没救过来。
但是我爸用他的猝然离去告诉我,生活远没有梦想那么简单。他是事故责任方,保险公司赔得很少,倾家荡产了以后,我妈最后不得不把房子都卖了赔给死难者的家属。
我们拎着简单的行李搬出家里的时候,我妈拧了我一把:“还去学唱歌吗?去吧!现在没人拦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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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去。不是我不想,而是因为我妈太过伤心,导致上班收银时频繁地出错,被公司解雇了。我们马上连房租都付不起,还怎么去学唱歌?
一开始,我也很不甘心。想起那句歌词:如果梦想不曾坠落悬崖千钧一发,又怎会晓得执着的人拥有隐形翅膀。
我的梦想已经坠落悬崖千钧一发,但是我没有看到我有隐形的翅膀。
周航,当时令我绝望的是,生活在逼迫着我走一条必定要与你愈走愈远的路。
我妈七零八落地打着零工,勉强供我上高中。
我终于在功课上用了功,但是落下的功课要追上并不容易,我费了很多的劲儿,成绩才勉强上了中等。这种成绩,别说好大学了,估计连个普通一本都考不上。
学校为了升学率,鼓励大家考艺术生。大概是其他去报名的人能力实在有限,学校简单了解了一下我的情况,便说只要我考得上,学校愿意付考前的培训费用。
我知道,就算我考得上,我妈现在也不一定有能力送我去读大学。但是,我还是去了。
庆幸我去了,我终于,第三次遇见了你。
都说,如果两个人在一天之内能够三次见面,就算是天注定的缘分。那么,如同你我,三年之内三次见面呢?每年一次,算不算是更了不得的缘分?
2007年的初夏,我们在高中的音乐教室里,第三次相见。
你是学校音乐老师的朋友的朋友,你只是偶然出现,但音乐老师说你吉它弹得好,歌唱得好,有演出经验,硬把你推到台上,要你给我们说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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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眼就看出了你的为难,你在讲台上站了一会儿,沉默。然后你伸出有疤痕的那只手,揉了揉自己光洁的额角。在一群不为梦想而只为了考大学才临时抱佛脚学音乐的人面前,你有些束手无措,不知道如何向他们解释音乐与梦想的意义。
“我叫周航。”你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你们的梦想是什么?”
啊,原来你叫周航呀。啊,你还记得我吗?我心潮澎湃得差点失态。也许是我看着你痴笑的样子让你注意到了我,你竟然看着我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微笑。那是我第一次那么近地看到你的微笑,若云开见月,如花遇朝阳。
“唉,那个穿黑T的女生,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我以前的梦想是做歌手,通过选秀红透大江南北,与你并肩同行。现在我的梦想很简单,考上一个学费不多的大学,然后一边读书一边打工赚钱养自己,让我妈不再那么辛苦。
“猪没有梦想,所以猪注定会被宰杀。”你看着哑口无言的我们,说辞激烈壮丽:“你们决定做一件事情之前,要想想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如果不是因为梦想而只仅仅是因为生活而去做一件事,那你和一只猪有什么区别?”
二十岁的周航先生说起了梦想,把十几个十八岁想走捷径考上大学的高中生说得一片默然神伤。
你说追求梦想并不容易,你在音乐学院读书,在一些酒吧驻唱赚学费,你很努力,但梦想仍然很远。女生们好奇你的手上的那条疤痕。你说前年你误交几个朋友,一起合伙开培训班,朋友把钱卷跑了,你去追,钱没追回来,却留下了一个疤。女生们用崇拜英雄一样的目光看着你“哇哦”了一声,你很不好意思地笑了,又腼腆又可爱地说:“你们要记住,别随便交钱参加什么培训班。那天我看到一个被骗了的女孩坐在地上哭,可怜得很。”
你说可怜的女孩在哭的时候,似乎看了我一眼,我的心慌张地跳着:你是认出来了我吗?
不太敢相信,但是,我的心里有小小的欣喜在跳跃:哎呀,原来你手背上的疤,与我有这样奇妙的关系。
你要走的时候,我追到了门口,用了我全部的勇气,说:“喂,我叫罗瑞瑞。”
你回过头,星眸微弯有若春风化雨:“你好,原来你叫罗瑞瑞呀。”
我其实还想说,我们见过面,两次。我就是那个被骗了坐在地上看起来很可怜的女孩。我还是那个自以为嚣张结果被揍需要你救的小飞女。
我觉得,你是认得我的。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说更多,你便被朋友叫走了。
我以为,我们应该还会有很多机会见面的。
但是,直到高考结束,我都没有再见过你。我特意去问了音乐老师,他说:“哦,周航呀,听说他最近在参加歌唱比赛,比较忙哦。”
高考之后的整个暑假,我都在一场一场地看各种各样歌唱比赛的海选录像,希望可以在某个片段看到你。
只可惜,一无所获。
我专门跑到了你们的学院去打听你:“你认识周航吗?他参加歌唱比赛获奖没有?”
那年暑假,你们学校里出了一个很出名的选秀冠军,因为她,你们学校变得很出名。但是,也因此,你被人刻意地忽略。
我去打听了很多次,终于有人悄悄地告诉了我真相:“说了你可不能说是我说的哦。因为他要揭露什么选秀内幕,所以被人告发了,说他以前办培训班骗过钱,现在在牢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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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以为是玩笑。上网查了一下,果然有关于什么选秀有内幕的新闻。还有一条与选手有关的小得不能再小的新闻:歌唱比赛选手周某因涉嫌诈骗被警方逮捕。
我不信你会诈骗。你给我的三千七百块钱,还有你坦然地说起手上的伤疤时的样子,我知道你不是。我知道你也只是受害者。我想拍案而起,我要去为你鸣冤翻案。但当我差点掀翻电脑独自走到街上愤怒地大吼了一声之后,忽然有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失落。这个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世界依然在它的喧闹里,我不过渺小如苍海一粟,我无力为你做任何事。
我没能考上艺术学校,只得去了一所普通的大学。专业银行管理。我妈说去银行的有钱人多,说不定以我的美貌就能嫁入豪门脱贫致富了。
某一程度上,我和我妈都没有放弃做白日梦的爱好。我心里那个想站在舞台上尽情歌唱想与你比肩而站的梦想一直蛰伏着,偶尔蠢蠢欲动。
大学第一学期学校有个歌唱比赛,舍友开玩笑去替我报名,临比赛前我才穿着一件借来的不合身的裙子上台。与其他美声呀钢琴弹唱呀之类的人相比,我唱的《最初的梦想》毫无技术含量,我想如果不是我实在唱得很好,就是评委们集体抽了风,我拿了个第一名。
又或者是,我在唱那首歌的时候,一直在想着你唱它时的样子。就像你把我唱得泪流满面一样,我唱得台下的很多人都湿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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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个三流大学的歌唱比赛,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矮子里挑高个,相对更差的不那么差而已。
但我和我的舍友们都不觉得,我又欢天喜地地去报了个全市歌唱比赛的名,结果竟然又是第一名。
我真的有点儿得意忘形了,我得意地把那两万块钱奖金捧到我妈面前:“妈,给你,让我唱歌吧。我赚钱养你。”
我妈愣了一会儿,她有好多年没见过成叠的钱了,接过钱的手都有点儿抖:“这是唱歌赚的?”
结果呢?结果,我再也没有在其它的任何唱歌比赛中获得过名次,各种选秀与比赛层出不穷,很快人们就把一个偶然幸运地拿过第一名的女孩忘记了,我甚至想学你到酒吧去唱歌赚钱,人家都会嫌我没有名气而选择拒绝--偶尔出现的机会,也不过是想让我出卖色相。
我拼命地打工,削尖了脑袋一般地往各种选秀比赛中钻,我想实现我辉煌而又不切实际的梦想。如果你因为一时的失误而无法站在辉煌的舞台上,那么我替你站上去。如果你仍然能站在你梦想的最高处,那么,我想有资格站在你旁边。
我以此鼓励自己决不放弃。你说过,放弃的都是幻想,不放弃的才叫做梦想。
我要为你,坚持下去。我甚至没允许自己去想,就算我坚持了,你又还记得我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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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实从不客气,它甩给我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每记耳光结结实实:我也许真有几分美貌,但实力欠佳,既不会填词作曲,乐器美声也差强人意。在这不缺美貌的行业里,若手腕玲珑还好,偏偏脾气又太过直接火爆,别说什么名次,就是从某些选秀场的海选,都不算出彩。
在一次又一次的丢人中,我妈终于绝望:“好好回去读书找工作,拿不到毕业证我跟你没完!”
我羞愧得在你出狱那天,躲在看守所尘土飞扬的路边的一棵大杨树后,都不敢出现在你面前。
你瘦了许多,你似乎朝我这边看了一眼,但幸好,你没有走过来。
你失了自由一无所有,可我有自由也一无所有。我自觉无颜与你相见。
2010年的深秋,我们再次正面重遇。
在三年前那个诈骗培训班的门外。你来的时候,我站了有一会儿了。我在被现实狂扇了许多个耳光之后,想来找点坚持下去的勇气。
然后,我看到了你。
你是来缅怀的。
你还像三年前一样,穿一件黑T,一条普通的蓝牛仔裤,除了头发短一点,你好像什么也没变,你的脸庞清俊眼眸似星。除了你的头发,没人知道你经历了什么。
你看到了我,愣了一下,忽然笑了:“哦,罗瑞瑞。”
你竟然记得我!我兴奋至极,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羞愧,几近蹦哒着走近与你打了招呼:“对对对!我是罗瑞瑞!周航,你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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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我是一个多么不会说话的家伙。明明我的心里在见到你的那个瞬间,感动与心疼满得就要溢了出来,可是我说出来的话,就似一个恶棍在张牙舞爪地揭人疮疤。
可你竟未在意。你点点头,然后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吃一碗面。
吃面的时候,你说:“梦想变得更远了,很羞愧。”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平时快言快语的我喃喃了半晌,然后我说:“哦,哦,没事。你唱歌很好听。加油。”
你去结账的时候,我像一个贼,飞速又心惊胆颤地把我身上所有的钱全都塞进了你的吉它包里。
然后,我们笑着说了再见,你让我先走,但到了拐角的时候,我偷偷回头,看到你消失在街道尽头的光亮里。
午后的阳光将你忧郁而高瘦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心里那些因你长得蓬勃粗壮的藤萝,一下一下地收紧了力量,直至紧紧地陷入了血肉里,痛得我不由自主地想蹲下身体。
后来我想,哦,那一天,我的天使少年,我的纯真男子,他的背影是那么的悲伤。
唱歌的梦想,我决定放弃。我的其他专业一般,但英语学得很不错,我对于语言和数字的敏感度和天分,比唱歌跳舞强很多,大三的时候,我已经能同步理解纽交所的所有快捷信息了。
我停了下来,我想看看我的梦想那只虫子,它将永远蛰伏,还是将会猛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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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里,也是星星终于从你的眼眸里跌落到现实中闪闪地发出耀眼光芒的一年。
2010年的深秋之后,你沉寂了大概有小半年。我殷切地关注着各种歌唱比赛的消息,但是从来没有一个选手叫周航。即使有,他也不是你的脸。
你没有参加任何选秀比赛,是因为有个经纪人签了你。2011年的春天伊始,你出了第一首单曲,自己作词,自己作曲,自己唱。
歌的名字很孤独。叫做《我和我自己》:我和我自己,一直在路上……旋律好听到让人想落泪。我以为只是因为我的心里有你,所以才觉得那首歌特别的好听又动人。
后来,我看到你的海报被下铺的女孩贴在了墙上。再后来,满大街地听到了你的声音。
有天,我在某条街上,听到旁边的商场的大喇叭里传来了你的声音,我静静地站在原地,听你安静地哼完最后一个音符。然后,我矫情地,微笑着,落下了眼泪。
你正在实现你的梦想,你会开心吗?会吧。你的背影还会那么悲伤吗?不会了吧。
然后,你的第一张音乐专辑出来了。叫《遗世独立》:孤独的梦想,像遗世独立的树,你路过了我,然后离我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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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都在听电台的流行音乐榜单,一周,你在第一位。两周,你在第一位。三周,你还在第一位。我买了零食分给舍友们吃,她们问为什么,我说因为周先生的歌连续三周在榜首。
她们嘻嘻地笑,觉得我的痴迷,不过是与她们一样。
不一样的。但是,我也不想告诉她们,早在你还是一个追梦少年的开始,我就已经为你着迷。这是我与你之间最美好的过去,我不想与任何人分享。
你今日光芒初现,我莫名其妙地,觉得与有荣焉。
你的第三张专辑,叫做《女孩》。再次大热。你在接受采访时说:那其实不是一首情歌,是你写给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女孩的歌。你说,在你最艰难失落甚至快绝望的时候,你偶然遇见了那个女孩,她对你说,加油。你说谢谢她,是她给了你坚持到今天的勇气。主持人问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你点头微笑,你说,她叫罗瑞瑞。
我坐在电视屏幕前,看着你隔着液晶屏幕闪闪发亮的真诚的眼眸,我用两只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想裂开嘴笑,却眼泪汹涌难止。
你记得我的名字。你记得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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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一个普通的歌迷一样买你的专辑,把你的巨幅海报贴在墙上,每天临睡前和你说晚安。不会放过你的每一个采访,听说你会在这城市的哪一个角落出现时会匆忙赶去,开始参加所有的能参加的有关于你的歌迷会。
我快毕业了,我的生活除了偶尔的实习面试,就是追你。我好好笑。
周先生,你终于开始大红大紫,我脑残粉你乐此不疲。
2012年的最后一天,我终于买到一张有你演出的跨年演唱会的门票。位置离舞台好远,你在我的望远镜里,时尚的华衣让你清俊的脸多了几分优雅的气质,你的样子甚至有点儿安静而腼腆,但你优越的声音,你饱满了情感的歌唱,嘹亮地打动了每一个热爱你的人。
当然包括我。我旁边的女生在尖叫,甚至在落泪。而我终于安静,我安静地听你唱歌,安静地知道,闪闪发光的星辰终于离我远去。
我那只梦想的虫子呢?它令人失望地一直到现在还蛰伏在我的心里,蛰伏在那些为你而长的葱绿蓬勃的藤蔓之下。它安安静静,只有在看到你出现在大大小小的屏幕上,或者遥远而又灿烂的舞台上的时候,它才像一只僵而不死的虫子一样伸出某一只爪子动一动,挠一挠我的心,然后复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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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我毕业,进了一家银行工作。因为英语很好,股票基金信息敏锐度很好,被安排去接待高端客户。
我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优点,那就是对有关于钱的数字敏感而又敏锐,投资理财很有一些小天分。我把自己的薪水分出一部分做投资,到年底就供了房。
2015年伊始,我帮一位客户投资赚了一笔不小的钱,拿到分红后,刚巧够买一辆车。
我还那么年轻,我才二十五岁,我有房有车有美貌有智慧,有男人追。
我妈说:你要是去唱歌,现在说不定还养不活自己呢。
我在深夜问了问心底那只梦想之虫,它说我妈是对的。它说它其实没能力飞翔,蛰伏在藤蔓下,其实更好。
它真是没出息透了。
2015年秋天,你开了第一场个人演唱会,门票大热,我花了高价,才辗转买到了一张接近前排的票。但那天几乎没有人是坐着听歌的,都站着,挥舞着双手,有人尖叫着,有人哭泣着。
你唱那首《女孩》,唱完的时候,你说:罗瑞瑞,谢谢你。
瞬间我有一种冲动,我想冲到后台,我想站在你的面前,我想说:喂,周先生,我喜欢你很久了。
我像那只梦想的虫子一样只是动了动爪子,什么也没有付诸实施。
你有了光芒,而我,甚至都不能自己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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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的春天,我在你第四张专辑的签售会上终于与你相对,你的眉宇俊雅,你的微笑动人。你意气风发,优雅而又随意,你似是内向的年轻男孩,又似是忧郁的成熟男子。
我把专辑递到你的面前,我说你好,周先生。我没有说我喜欢你很久了。我也没有说,我可不可以,做你的女朋友。
你为这句周先生多望了我一眼,然后,你似乎愣住了,你忽然站起来,那么明朗地微笑着向我伸出手:“你好,罗瑞瑞。”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你认得我的脸,你记得我的名字,我与你,是不是还有许多超出偶像与粉丝之外的可能。
真的。我不但想过,我还尝试过。
我想,我不缺美貌,当我小有资产,当我在我的工作领域里成为佼佼者,我是不是,也能以另外的更自信的方式有资格站在你身边。
一年。一年。再一年。我认真地对待那些与钱有关的数字,我已经成为小有名气的投资经理人。我甚至争取到了管理一笔属于你的财产的机会,我精心地对待它,像精心对待一株珍贵的花,让它为你结了很好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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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年。再一年。
因为我出色的理财成绩,我与你见面的机会多了许多,你几乎将所有的财产交给我打理,你甚至将我介绍进你的圈子,我有了自己的投资公司。
业内有非议,说我如此年轻投资手段却如此老到,大约也不是我自己的本事,只不过是向哪一位投资界大佬叉开了腿。
为此你的经纪人亦颇有微词,你如此回他:“你知道,我什么时候与罗小姐认识的吗?”
经纪人不知道,但我知道。截止你那么说的那天,我与你认识,已经十二年五个月又二十二天了。
你知道么?那天晚上,我回到家里狠狠哭了一场,不是哭我拼命的积累与努力被人质疑非议,而是你竟然如此信任我。
别人如何看待我有什么关系?别人不是你。别人不会让我觉得努力靠近你的每一天都是幸运。
为了配得上你的信任,我拼命地努力,不敢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前一天忙到凌晨三点才睡,第二天八点照样是聪敏果敢的投资界新锐罗瑞瑞。
幸运的是,付出的一切,都有美好的回报,一年又一年过去,我把你辛苦赚来的钱打理得很好,也终于成为了大明星见到都会主动过来寒暄的“罗小姐”。
而你呢,你也很努力。
你不但唱歌,你还去拍电影。
你拍了烂片也不怕,都会有我这样的粉丝去捧场。但凡有你的电影,我自己去看一次,再请所有朋友去看一次。你终于红得发紫。我用一张又一张的门票,见证你在舞台上称王,而我,在舞台下热泪盈眶。
你与这个女明星有了绯闻,你与那个女模特好似在交往。偶尔看到那些新闻,总会心酸。但又有些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你从没有承认过任何人。
2018年,我二十八岁,我妈开着我买给她的车喜滋滋地享受生活,我像个将军,指挥着那些代表钱的数字一点一点甚至一倍一倍地累积。我的才能多么的奇妙,我会的原来不是唱歌跳舞,而是理财。代表着钱的数字的跳跃,比在舞台上唱歌更令我热血沸腾。
更让我窃喜的是,我有了很多与你相处的机会,我有你的私人电话,有你的私人微信,知道你的真实行程,你很忙,但你不止一次对我说:“你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很想时刻都听到你的声音,但我不敢过多地打扰你。我多么矛盾,想见你,又怕你烦。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交给我的事,做到我能做的最好。
我真的做得很好,2019年的元旦,我因为出色的理财业绩,得到了你们公司高端年会的邀请卡。
我的位置,竟然在你的旁边,你仍谦逊而温和,你向其他人这样介绍我:“这就是曾经对我说加油的女孩罗瑞瑞,她特别特别的棒。”
我看到有人看着我的脸,意味深长地笑,有八卦一些的与你相熟的记者,悄悄过来问我到底是你的谁。那语气,似将我排在你的地下女友之列。
你说:“我不搞地下情。”
你……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吗?
你致词的时候,有记者特意问你:“你到底是不是已经有女友?”
你愣了一下,低头沉吟,抬头时似看了我一眼,又似只是在看全场,你说:我是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我们识于微时,我们相处不多,但互相陪伴对方走过了所有的青春岁月。你们知道的,我坐过牢不是个秘密。她很优秀,我不知道她愿意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一片哗然。因为,你竟然还有喜欢而不得的女孩。
周先生,我不想知道那个幸运的女孩是谁。
我只能安慰自己。罗瑞瑞,没关系,没关系。他这样好的男子,又怎会没有人喜欢。没关系,没关系,我可以悄悄地喜欢,悄悄地等。
我可以,待你的无名指发光,我再去找我的新郎。
周先生,你是否知道,自从遇见你之后,我所有的T恤都是黑色的。
周先生,你是否知道,BA00528655曾经陪我度过了多少不眠的夜。
周先生,你是否知道,我单身至今的原因,其实与我从事的工作没有任何关系。
周先生,你是否知道,我的房子里,专门有一间书房,放有关于你的东西,你签名的专辑,你所有的海报,所有的曾经有你出现的杂志,你代言的男装,鞋子,护肤品,你的演唱会门票,我录下来的所有的有你的访问,录音,甚至还有在你的签售会现场捡到的用废了的笔。
周先生,你是否知道,你,是我青春岁月的全部。
可是,周先生,原来我呀,我只是偶尔路过了你的青春,陪你度过你的青春和你的人生的,却是另外一个幸运的姑娘。
我不甘心呀,可是,我又能如何呢?
有一面水晶墙在我面前轰隆隆地崩塌碎裂,没有任何的词语能够形容我心里此刻的绝望与伤感。
好吧,没关系,周先生,只要你喜欢,祝你们幸福。
我忍到了酒会结束。因为,我好不容易走到了你身边,不舍得放弃哪怕只是一个朋友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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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到的是,酒会结束,你竟提出要亲自送我回家。
是的。你没带助理,拒绝了经纪人,戴一顶棒球帽,穿很普通的黑色外套,亲自开车送我回家。
到了楼下,我说了再见,可你竟没有走。而是叫住了想落荒而逃的我:“罗瑞瑞。”
“怎么了?”我勉强做出一个笑脸,不想让你看到我的崩溃。
“你……”你的眼神,竟然还如当年那个少年那般纯净,甚至,有点忧郁:“你介意不介意,我坐过牢。”
我愣住了。就像那些精明了许久但却无法理解最简单的对话的傻瓜一样问你:“我为什么会介意你坐过牢?”
你也愣住了。然后,你站在我两米开外的地方,身姿似一棵笔直秀挺的树,你慢慢绽开的笑容,就像将夜空中所有的星光都装进了你的眼睛:“那么罗瑞瑞,你介意做我的女朋友吗?以……结婚为前提的那种女朋友。”
怎么可能?
怎么会?
我想,我本来应该告诉你:“当然,荣幸之至。”或者说:“能做你的女友,是此生殊荣。”或者别的什么看起来很配得上你的话。
然而,我就那么看着你,看着看着,就从聪慧干练的罗小姐,变回了无助的小女孩罗瑞瑞,捂着嘴呜咽起来。
直到被你拉进怀里,我还哭得说不出话。
你说:“抱歉。我拖了好久。”
不不不,你不需要抱歉。是我跑得不够快,是我没能更快更快地变得更好。
是我没有更勇敢。
幸好,你比我勇敢。
《完》

碎碎念

宝儿们,今天这篇青春小说在号没出事迁移之前也发过,以前也是发表在《鹿小姐》杂志上的,原本是个悲剧结局,我改了一个和版,唉,还是要和和美美才好呀。今天和Z先生逛了我老家的小镇老房子,明天我们打算去广州逛逛~~〈那些花儿〉周一继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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