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日记（十七）

我接下来要介绍的C兄，与上文提到的S兄，他们生活当中交集很少，工作岗位上打交道也不多。S属于技术人员，C属于生产管理人员，都需要直接向厂长汇报工作。（十几年前的大学生可比现在值钱多了）

C与我不住同一个宿舍，工作之余喜欢邀人打打篮球。某天，我在宿舍走廊上迎面碰上拿着篮球的他。

“新同事吧，一块去玩一下，反正下班没卵事干。”他的热情令人没法拒绝。

我跟着他一块去了球场，累得浑身都疼。

C个子不高，但是身体结实，动作灵敏，球风十分彪悍，在球场上难免得罪人。一旦跟人发生冲突，他嘴巴里必定骂骂咧咧，伸手就要打人，得两三个人一起使劲才能拦得住。坦白讲，我对C的这一印象并不好，我不太喜欢脾气暴躁的人。

生产管理上，C的重要地位仅次于厂长，每天忙个不停。因要管理很多个领班，他总是板着脸，以至于见了任何人都那么一副凶神模样。

“这些人，不好对付的，你不吊他们，他们能上天！”他总是这么跟我们讲。

“都不容易，只要不搞出事情来就算了。”有时候，S会搭上一句。

“你懂啥？书本上那一套在这里根本行不通！要不咱俩换一下，你去试试？”C对S的说法表示不屑。

S当然不会跟C换班，虽然他自己的活也不见得好做。但有一点是明确的：S在屋子里吹空调的时候，C大概率正在各条生产线上“指手画脚”，大发牢骚呢。

C来这家工厂之前，待过好几家其它的工厂，他的经验及责任心皆深得领导的赞赏。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坏毛病，就是特别喜欢当面反驳领导的英明“指示”，——哪怕现场站满了成群看热闹的人。

“就按我说的做，出了问题你找我！”若论唇枪舌剑，厂长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可是你说的啊，不要到时候不认账！”C甩下这么句话，气势汹汹地走了。回到车间，他会将领导指示广而告之，让生产线上的小头头们都“心中有数”。

果真有几次，厂长的英明指示整出来不小的问题。C自然得理不饶人，使得厂长的“光辉事迹”全公司人尽皆知。如上这般的事件多几个回合之后，C在领导们的眼睛里就成为了一根毒刺，拔出来会痛，不拔的话又很不舒服。当时，工厂正处于高速发展期，没有道理对一个得力的干将下手，但C遭受的威胁无处不在。

“你要再不改，我一定把你开了！”领导们当众都敢这样训斥他。

他当然没有被开掉，代价是永远最差的绩效。人力负责人时不时找他聊天，劝告他为了自己的前途，性子不要那么直。

“你这么搞，我们也为难，谁也不愿意给你评低分，我们没有办法啊。”

“老子又不怪你，是狗日的XX在做老子的文章！”

C能者多劳，难免做多错多，再加上领导层面暗中使坏，很多不必要承担的责任都变成了他是主责。他为此罚掉不少钱。令我佩服的是，他从不回避自己的错误，也不因此对下边的一线管理人员心生怨恨。他总是摇摇头，叹口气：“在责任处理上，总该公平些才能服人吧。实在逼急了老子，拍拍屁股就走了。”

他的雷厉风行，他的秉公无私，他的不惧上欺下，让他在工厂有了极高的威望。——尽管每个提起他的人，都会说他是个暴躁的蠢蛋。他分明是刀子嘴豆腐心，眼睛里看得着基层的苦乐。

我们几个打篮球的同龄人时常凑在一块吃大排档，喝啤酒，提议吃喝的以C居多。C不搞AA那一套，主动请客的时候是他买单，别人吆喝着一块吃饭的时候，他还是抢着买单。每次吃饭，他总是喝得酩酊大醉，醉了之后眼睛里满是忧愁。他扯着嗓子讲话，莫名其妙地拍桌子，困了就去外头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他挥舞着台球杆朝过路的货车大声嚷叫，将尿撒在店门口的小树根上，边撒边笑。

交往多了之后我才得知，C的家庭条件很不好，家里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的学费都由他负责。有个时期，因为就业的不顺利，他在某工地上干了小半年，与工人们同吃同住。他毕竟是个大学生，身子骨扎实不到哪儿去，因为挑泥沙重担而导致腿部受伤，好几年才逐步修复。每每喝得面红耳赤，酒局即将结束之时，他总是强硬地拦下要去买单的人：“这一桌老子工资最高！赶紧滚回来，好好坐着！“为了不扫他的兴，被骂的人只能乖乖地退回来，敬这凶神一杯酒，随后大家各自倒满一杯，一桌人仰面喝完拉倒。

C似乎对女人没有什么好的评价，总是嫌她们细碎、啰嗦、帮不上忙，做不成事。我离开工厂几年之后，他竟然结婚了，再几年，他孩子都有了。若不是见了一面，我真是想象不出他当父亲的样子。有了妻儿之后的C，性情温和了很多，他一直在用自己的行动表达他柔的一面。他说他打算再要一个娃，最好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彼此能有个伴。

“不是说不结婚吗？“我问他。

“人都是会变的嘛，不结婚，家里老头子能拿刀砍死我！“他哈哈笑着。

C如今有房有车，有自己的小家庭，过上了大多数人应过的生活。他说为了一家老小，干什么都不再有怨念。

“你现在混得不错，不需要上工地了。“

“可不好说，真要有那一天，该上就上呗，怕啥？吃饭是头等大事！“

他本不浪漫，生活让他变得更加务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