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珠传

绿 珠 传

《绿珠传》,宋代汉族文言传奇小说。共一卷,收入《琅琊密室丛书》、《说郛》。宋乐史(930~1007)撰。乐史,字子正,宜黄人,官太常博士,直史馆。此书份量虽小,却是名篇传奇,记述了西晋时期美女绿珠的离奇经历。绿珠本姓梁,以美艳而成为西晋名宦石崇的爱妾。“八王之乱”中,权臣孙秀向石崇索取绿珠,为石崇所拒。不久,石崇陷罪被逮,绿珠坠楼自杀。传中还附录了石虎的爱妾风的传说。

简    介

《绿珠传》是宋代轶事小说,乐史撰。它以西晋末年大动乱年代为背景,叙述石崇的宠姬绿珠"美而艳",善吹笛歌舞,石崇以“真珠三斛”买来,置于金谷园馆。权臣孙秀知道后,派人向石崇索取绿珠,遭到拒绝。后来孙秀在赵王司马伦面前诬陷石崇,致使石崇被灭族。在石崇被捕的时候,绿珠坠楼自杀而死。乐史作此小说,一是赞扬绿珠的贞洁气节,用以反衬那些享厚禄、盗高位却朝三暮四、反复忘义的小人;二是揭露石崇、孙秀等上层贵族的道德沦丧,荒淫残暴。作者认为,石崇的被杀,孙秀被军士剖心,乃是上天对他们恶行的报复,绿珠只是使这种报复加快到来而已。小说中的绿珠实际上只是贵族奢侈享乐、相互争夺的牺牲品,从中反映出旧时代妇女地位低下、任人宰割的悲惨命运。《绿珠传》1卷,存有《说郛》本,《广四十家小说》本,《图书集成初编》本。

今有:李剑国《宋代传奇集》中华书局2001年版;《笔记小说大观》,江苏广陵古籍刊行社1984年影印本;《中国文言小说百部经典》,史仲文编撰,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张友鹤《唐宋传奇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年版1979年新一版;迅校录《唐宋传奇集》文学古籍刊行社1958年版,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

背   景

作为由战乱不断的五代进入国家统一的宋王朝的乐史,创作《杨太真外传》和《绿珠传》这两部轶事小说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对历史进行反思,要统治者从变乱中吸取教训。

影   响

《绿珠传》同《杨太真外传》一样,艺术上虽不成熟,但影响很大:市人小说中就有《绿珠坠楼记》,《宋四公大闹禁魂张》曾将此作为头回,《西湖二集·韩晋公人奁两赠》也将此故事作为入话。元杂剧中有《绿珠坠楼》,明传奇中有《竹叶舟》,清传奇中有《三斛珠》等,皆或多或少受到《绿珠传》的影响。

作   者

乐史(公元930─1007年),字子正,抚州宜黄(今江西宜黄)人,宋初文言小说家。由南唐入宋,曾举进士,任过三馆编修、直史馆著作郎、水部员外郎等职。

他是北宋著名学者,尤其精通地理,著有《太平寰宇记》。他还编纂了笔记小说《洞仙集》、《广卓异记》等书。所作传奇小说,有《绿珠传》和《杨太真外传》等。

原   文

绿珠者,姓梁,白州博白县人也。州则南昌郡,古越地。秦象郡,汉合浦县地。唐武德初,削平萧铣,于此置南州;寻改为白州,取白江为名。州境有博白山,博白江,盘龙洞,房山,双角山,大荒山。山上有池,池中有婢妾鱼。绿珠生双角山下,美而艳。越俗以珠为上宝,生女为珠娘,生男为珠儿。绿珠之字,由此而称。

石崇为交趾采访使,以真珠三斛致之。崇有别庐在河南金谷涧。涧中有金水,自太白源来。崇即川阜置园馆。绿珠能吹笛,又善舞《明君》(明君,昭君也。避晋文帝讳,改昭为明。)明君者,汉妃也。汉元帝时,匈奴单于入朝,诏王嫱配之,即昭君也。及将去,入辞,光彩射人,天子悔焉,重难改更,汉人怜其远嫁,为作此歌。崇以此曲教之,而自制新歌曰:

我本良家子,将适单于庭。

辞别未及终,前驱已抗旌

仆御流涕别,辕马悲且鸣。

哀郁伤五内,涕泣沾珠缨

行行日已远,遂造匈奴城。

延贮于穹庐,加我阏氏名。

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

父子见凌辱,对之惭且惊。

杀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

苟生亦何聊,积累常愤盈。

愿假飞鸿翼,乘之以遐征。

飞鸿不我顾,伫立以屏营

昔以匣中玉,今为粪上英。

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并。

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情。

崇又制《懊恼曲》以赠绿珠。崇之美艳者千余人,择数十人,装饰一等,使忽视之,不相分别。刻玉为倒龙佩,萦金为凤凰钗,结袖绕楹而舞。欲有所召者,不呼姓名,悉听佩声,视钗色。佩声轻者居前,钗色艳者居后,以为行次而进。

赵三伦乱常,贼类孙秀使人求绿珠。崇方登凉观,临清水,妇人侍侧。使者以告,崇出侍数百人以示之,皆蕴兰麝而披罗彀。曰:“任所择。”使者曰:“君侯服御,丽矣。然受命指索绿珠。不知孰是?”崇勃然曰:“吾所爱,不可得也。”秀因是谮伦族之。收兵忽至,崇谓绿珠曰:“我今为尔获罪。”绿珠泣曰:“愿效死于君前。”崇因止之,于是坠楼而死。崇弃东市。时人名其楼曰绿珠楼。楼在步庚里,近狄泉。狄泉在正城之东。绿珠有弟子宋玮,有国色。善吹笛。后入晋明帝宫中。

今白州有一派水,自双角山出,合容州江,呼为绿珠江。亦犹归州有昭君滩,昭君村,昭君场;吴有西施谷,脂粉塘:盖取美人出处为名。又有绿珠井,在双角山下。耆老传云:“汲此井饮者,诞女性多美丽。里闾有识者以美色无益于时,因以巨石镇之。尔后虽有产女端妍者,而七窍四肢多不完具。”异哉!山水之使然。昭君村生女皆炙破其面,故白居易诗曰:“不取往者戒,恐贻来者冤。至今村女面,烧灼成瘢痕。”又以不完具而惜焉。牛僧儒《周秦行记》云:“夜宿薄太后庙,见戚夫人,王嫱,太真妃,潘淑妃,各赋诗言志。别有善笛女子,短鬓窄衫具带,貌甚美,与潘氏偕来。太后以接坐居之,令吹笛,往往亦及酒。太后顾而谓曰:'识此否?石家绿珠也。潘妃养作妹。’太后曰'绿珠岂能无诗乎?’绿珠拜谢,作曰:'此日人非昔日人,笛声空怨赵王伦。红残钿碎花楼下,金谷千年更不春。’太后曰:'牛秀才远来,今日谁人与伴?’绿珠曰:'石卫尉性严忌。今有死,不可及乱。’”然事虽诡怪,聊以解颐。

噫!石崇之败,虽自绿珠始,亦其来有渐矣。崇常刺荆州,劫夺远使,沉杀客商,以致巨富。又遗王恺鸩鸟,共为鸩毒之事。有此阴谋,加以每邀客宴集,令美人行酒,客饮不尽者,使黄门斩美人。王丞相与大将军尝共访崇,丞相素不能饮,辄自勉强,至于沉醉。至大将军,故不饮以观其变,已斩三人。君子曰:“祸福无门,惟人所召。”崇心不义,举动杀人,乌得无报也。非绿珠无以速石崇之诛,非石崇无以显绿珠之名。

绿珠之坠楼,侍儿之有贞节者也。比之于古,则有曰六出。六出者,王进贤侍儿也。进贤,晋愍太子妃。洛阳乱,石勒掠进贤渡孟津,欲妻之。进贤骂曰:“我皇太子妃,司徒公女。胡羌小子,敢干我乎?”言毕投河。六出曰:“大既有之,小亦宜然。”复投河中。又有窈娘者,武周时乔知之宠婢也。盛有姿色,特善歌舞。知之教读书,善属文,深所爱幸。时武承嗣骄贵,内宴酒酣,迫知之将金玉赌窈娘。知之不胜,便使人就家强载以归。知之怨悔,作《绿珠篇》以叙其怨。词曰:

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

次日可怜无复比,此时可爱得人情。

君家闺阁未曾难,尝持歌舞使人看。

富贵雄豪非分理,骄矜势力横相干。

辞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面伤红粉。

百年离别在高楼,一旦红颜为君尽。

知之私属承嗣家阉奴传诗于窈娘。窈娘得诗悲泣,投井而死。承嗣令汲出,于衣中得诗,鞭杀阉奴。讽吏罗织知之,以致杀焉。悲夫,二子以爱姬示人,掇丧身之祸。所谓倒持太阿,授人以柄。《易》曰:“慢藏诲盗,冶容诲淫。”其此之谓乎。其后诗人题歌舞妓者,皆以绿珠为名。庚肩吾曰:“兰堂上客至,绮席清弦抚。自作《明君辞》,还教绿珠舞。”李元操云:“绛树摇歌扇,金谷舞筵开。罗袖拂归客,留欢醉玉杯。”江总云:“绿珠含泪舞,孙秀强相邀。”

绿珠之没已数百年矣,诗人尚咏之不已,其故何哉?盖一婢子,不知书,而能感主恩,奋不顾身,其志懔懔,诚足使后人仰慕歌咏也。至有享厚禄,盗高位,亡仁义之性,怀反覆之情,暮四朝三,惟利是务,节操反不若一妇人,岂不愧哉!今为此传,非徒述美丽,窒祸源,且欲惩戒辜恩背义之类也。季伦死后十日,赵王伦败。左卫将军赵泉斩孙秀于中书,军士赵骏剖秀心良之。伦囚金塘城,赐金屑酒。伦惭,以巾覆面曰:“孙秀误我也!”饮金屑而卒。皆夷家族。南阳生曰:“此乃假天之报怨。不然,何枭夷之立见乎!”

译   注

绿珠,姓梁,是白州博白县人。白州就是现在的南昌郡,是古代边疆民族百越居住的地方,秦代叫象郡,汉代属于合浦县。唐代武德初年,平定了后梁萧铣的势力之后,在这里设置南州,又改名为白州。这是因为当地有一条白江,因而改称为白州。在白州境内有博白山、博白江、盘龙洞、房山、双角山、大荒山。山上有池塘,池里有婢妾鱼。绿珠出生在双角山下,长得非常美丽娇艳。当地的风俗,以珍珠为最好的宝物,因此生了女儿通常会取名叫“珠娘”,生了儿子取名叫“珠儿”。绿珠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

石崇在当交趾采访使的时候,用三斛真珠把绿珠买下来。石崇有座别墅,位在河南金谷涧,金谷涧中有金水河,从太白山流下来。石崇就依山傍水建造花园、房子。绿珠会吹笛子,又很会跳《明君》舞。明君是汉代的一个妃子。汉元帝的时候,匈奴呼韩邪单于到中原来朝见皇帝,汉元帝下诏把王嫱许配给他,王嫱就是王昭君。王昭君要随呼韩邪单于回到关外之前,入宫向皇帝辞别。见她相貌光彩照人,皇帝后悔了,但已经没法收回命令了。汉代的人同情她远嫁异乡,为她作了一首《明君歌》。石崇用这个曲子教绿珠唱,自己写了新的歌词,歌词说:

我本良家子,将适单于庭。

辞别未及终,前驱已抗旌。

仆御流涕别,辕马悲且鸣。

哀郁伤五内,涕泣沾珠缨。

行行日已远,遂造匈奴城。

延我于穹庐,加我阏氏名。

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

父子见凌辱,对之惭且惊。

杀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

苟生亦何聊,积思常愤盈。

愿假飞鸿翼,乘之以遐征。

飞鸿不我愿,伫立以屏营。

昔为匣中玉,今为粪上英。

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并。

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情。

【注释】【阏氏】匈奴皇后称呼。阏,音yān。

石崇还写了《懊恼曲》送给绿珠。

石崇有一千多个姬妾,都长得非常美艳。他选了几十个,都妆饰得一模一样,若是全部站在一起,看起来几乎没有分别。石崇给她们戴上用玉刻成的倒龙佩、用金丝绕成的凤凰钗,让她们衣袖相连,绕着柱子舞蹈。如果想召唤其中某一人,也不喊她姓名,只听佩的声音,看钗的颜色,佩声轻的排在前面,钗色艳的排在后面,照这样编成队,照次序行进。

赵王司马伦作乱,赵王的党羽孙秀派人来索取绿珠。当时石祟在凉亭中,面对一湾清水,姬妾们站在一边侍候。孙秀派来的人说明来意,石崇叫出好几十个侍婢给他看,一个个都香气馥郁,身穿绫罗,说是任他选择。使者说:“君侯的姬妾够漂亮,但我奉命指名绿珠,不知哪一个是?”石崇勃然大怒,说:“那是我所爱的人,你们根本得不到她!”孙秀因此在司马伦那里说石崇的坏话,要灭他全族。派来捕捉石崇的兵很快就到他府中,石崇对绿珠说:“我现在因为你得罪别人了。”绿珠哭道:“我情愿在你面前献出生命。”石崇竭力阻止她,但她还是跳楼了。石崇也被处死,并暴尸东市。当时人称那座楼为“绿珠楼”。楼在步庚里,靠近狄泉。狄泉在洛阳城东面。绿珠有个徒弟叫宋韩,非常美丽,擅长吹笛子,后来被选进宫里侍候晋明帝

现 在白州有一条河,从双角山流出来,汇入容州江,称为“绿珠江”。就像归州有昭君滩、昭君场,江东一带有西施谷、脂粉塘一样,都是取美人的出生或生活过的地点作名称。还有个"绿珠井",在双角山下。老年人传说,打这个井里的水喝,生的女儿必定美丽。乡里一些有见识的人认为美女对世上没有好处,就用大石头把井压住,后来,生出来的女孩虽然也有端庄漂亮的,但五官四肢大都残缺。真是奇怪啊!是因为山水使她们变成这样的吗?在昭君村里,生了女孩,都要把她们的脸烧灼成伤。所以白居易的诗写道:

不取往昔戒,恐贻来者冤。

至今村女面,烧灼成瘢痕。

这是对她们的残缺而感到惋惜。

牛僧孺的《周秦行纪》中说,他夜里在薄太后庙中暂住一宿,见到了戚夫人、王嫱、太真妃潘淑妃,各人作诗表明心里的话。另外还有个会吹笛子的女子,短鬓脚,窄袖衫,腰上束一根长带,容貌很漂亮,是跟潘淑妃一起来的。薄太后让她在旁边坐下,叫她吹笛子,偶尔也叫她同饮一杯。太后看着她对牛僧孺说:“认识她吗?这是石家的绿珠,潘妃收养她当妹妹,在一起生活。”太后又说:“绿珠怎么可以不作诗呢?”绿珠拜谢了太后,作诗道:

此日人非昔日人,笛声空怨赵王伦。

红残钿碎花楼下,金谷千年更不春。

太后说:“牛秀才远道而来,今天谁去陪伴他?”绿珠说:“石卫尉性格严厉嫉妒,今天我死也没有办法乱来。”这事虽然诡异荒诞,但也可以供人一笑。

唉,石崇遭殃,虽然是由绿珠开始,但祸殃的根源早就积累了。他曾经在当荆州刺史时,抢劫远来的使者,杀害过往旅客商人,因此发了横财,成为豪富。又曾经送鸩鸟给王恺,一起干鸩毒害人的坏事。有这些阴谋,再加上他每次请客设宴,都叫美人一一为客人斟酒,客人不把酒喝完,就叫黄门官杀掉美人。丞相王导和大将军王敦曾经一起去拜访石崇。王丞相一向没有办法喝酒,只好勉强把一杯杯酒喝下,以至于大醉。轮到大将军时,他故意不喝,看石崇怎么办。结果石崇竟然斩了三个美人。君子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石崇心怀不义,动不动就杀人,怎么会没有报应呢?若不是因为绿珠,石崇不会招来杀身之祸,若不是因为石崇,绿珠的名声也无法显扬。

【注释】鸩鸟】传说中的一种毒鸟,用它的羽毛泡酒,能毒死人。当时规定鸩鸟不准过江,而石崇在南方寻得一只幼小鸩鸟,欲把它送给王恺(音kǎi)。

绿珠跳楼,算得上是侍女中贞节不屈的。古代还有一个叫六出的。六出是王进贤的侍女,王进贤是晋代愍像太子的王妃。洛阳遇到五胡之乱,石勒掳走进贤,想叫她嫁给自己的儿子,进贤骂他:“我是皇太子的妻子,司徒公的女儿。你这个胡羌小子,竟敢冒犯我?”说完就投河自杀。六出说:“既然有这样的主人,我也应该这样。”跟着投河自尽。还有个叫窈娘的,是武则天建立的周朝时代乔知之的得宠婢女,很有姿色,特别善于歌舞。乔知之教她读书,她也很会写文章,深得知之的喜爱。当时武承嗣因得势所以骄横,有一次武承嗣在家里设宴,酒喝的微酣,硬是强迫乔知之窈娘和自己打赌。乔知之输了,武承嗣就派人到乔家把窈娘强行用车载到自己家里。乔知之又怨恨,又懊悔,写了一首《绿珠篇》以表达自己的怨愤。诗写道:

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

此日可怜无复比,此日可爱得人情。

君家闺阁未曾难,尝持歌舞使人看。

富贵雄豪非分理,骄矜势力横相干。

辞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面伤红粉。

百年离别在高楼,一旦红颜为君尽。

乔知之私下买通了武承嗣家的家奴,把这首诗传给窈娘窈娘读到诗后痛哭了一场,投井而死。武承嗣命人把她打捞出来,从衣服里搜出了乔知之写的诗,用鞭子活活打死私下传讯的家奴,又暗示官吏编造乔知之的罪状,就因此把他杀了。可悲啊!石崇和乔知之把自己的爱姬给人家看,招来杀身之祸。这正是前人所说的“倒持太阿,授人以柄”。《周易》上说:“慢藏诲盗,冶容诲淫(因疏于保管而招致盗窃,因打扮妖艳而引起奸淫)。”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后代诗人描写歌舞妓的,都以绿珠为名。如庾肩吾的诗说:

兰堂上客至,绮席清弦抚。

自作明君辞,还教绿珠舞。

李元操的诗中说:

绛树摇歌扇,金谷舞筵开。

罗袖拂归客,留欢醉玉杯。

江总的诗是:

绿珠含泪舞,孙秀强相邀。

绿珠死去已经几百年了,诗人还一直咏叹不止,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一个婢女,没读过书,却能感怀主人的厚爱,奋不顾身地报答,志气刚烈,凛然没有办法侵犯,确实足以引起后人的仰慕歌咏。至于有一些人,享有优厚的俸禄、占据高位却不讲仁义、反覆无常、朝三暮四唯利是从。他们的节操反而比不上一个女子,难道不应该惭愧吗?今天我写这篇传记,不只是叙说一个美丽女子的故事,也不只想堵塞祸乱的根源,而是想要惩戒那些忘恩负义的人啊。

石崇死后十天,赵王司马伦叛乱失败,孙秀被左卫将军赵泉在中书官府中杀掉,连心都被挖出来吃了。司马伦被囚禁在金墉城,皇帝赐给他金屑酒,要他自杀。司马伦非常羞愧,用头巾盖住脸,说:“孙秀害了我啊!”然后就喝下金屑酒而死。他和孙秀都被满门抄斩

南阳生评论这件事说:“这是老天爷给的报应。不然的话,怎么会马上就被杀了呢?”

评   价

绿珠的事迹在干宝《晋纪》和别的笔记小说中有记载。乐史在前人积累的史料和传说基础上整理成一篇比较完整的故事,它写的是西晋末年石崇的宠姬绿珠不惜一死,以报答主人知遇之恩的故事。中国历来有把女人看成祸水的思想,其实绿珠这种女子的遭遇是很悲惨的,她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尽管她们可能一时得宠,但也只是上层统治阶级的玩物,而且往往成为他们互相争夺的牺牲品。在这篇传奇中,作者对这些女子寄予同情,认为石崇等人之所以遭到祸害,主要还是因为他们荒淫残暴、作恶多端。这种看法是很难能可贵的。作者还以绿珠等下层人物和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作比较,前者尚能知恩图报,后者却唯利是图、反复无常。乐史赞扬了前者,谴责了后者,这实际上是肯定了古代“士为知己者死”的精神。乐史的传奇小说往往大量罗列前代的小说、诗文材料,在材料的组织上下了很大功夫,有匠心独运之处,但经常忽略对主要人物的刻画。本篇和《杨太真外传》都有这种缺点。

绿 珠 传

刘   铮

    赤日炎炎,岭南崎岖不平的官道上正缓缓行走着一群车马,数十名护卫家将均是银丝软甲,在烈日下持戈擎戟,却都丝毫没有懈怠之色。车队正中是云锦修罗伞盖,修桐雕纹辇架,那分仪仗光鲜的气派,百年来也难得有一次。只可惜在这十里不见一人的蛮荒之地,这副排场也只有做给老天爷看了。

    老天爷一直对石崇青眼有加。生在锦绣堆中,长在金玉丛里,石崇几乎已将人世间能享受的都享受过了,似乎什么都不缺了,做皇帝也不过如此么,还要担心有人搞颠覆。象他这样凭着自己的才智和机遇,不择手段,滚雪球似的积累财富,然后尽情地挥霍,谁说不是一种快乐呢!在京城中,有钱就是有势,上至皇帝,下至文武百官,哪个对他不是客客气气的,就说眼下封自己的这个“交趾采访使”吧,有人觉得去南荒巡查是苦差一个,过惯了京城生活,生平最爱搜集奇珍异宝的他却认为这正是一个肥缺,一路来地方上都会竭尽所能地孝敬一些当地名特,说不定还会有些惊人的发现,等再次回京时,他那别人说起来可以“敌国”的宝库将会得到更大的充实。

    脚下两块巨大的冰块因酷热不断蒸发着水汽,体积在迅速地减小。石崇还并不觉得特别热,因为身后轮番有小婢打扇。他车边马上的那位向导却已是大汗淋漓,内外尽湿,但嘴上还不敢闲着,长史大人亲自吩咐下来的任务,要让这位京城来的大人十二分的满意,自然要打起精神,知无不言。

    “您看西首那座极清秀的山名叫双角山,本地最奇特之处也就在此了。那双角山上有一个深潭,但清可见底,潭中有一种小鱼,当地人称为'婢妾鱼’。”

    枯燥的行程使石崇本已有些倦怠,此时随口搭了一句:“'婢妾鱼’,这名字取得倒有些古怪。”

    “也是乡下人胡乱起的名字,不过其中却是有个说法。据说山下村子里喝的井水和这潭水同源,奇怪的是村里家家生的女儿都清丽貌美,所谓水土养人,想来想去,都归因于喝了这井水。更有一种传闻,说哪位生怀六甲的妇人若吃了那潭中的小鱼,生了女儿定会有倾国倾城的姿色,准能作得大户人家的婢妾,于是都叫这鱼为'婢妾鱼’。可这婢妾鱼长在深潭,而且机灵无比,那潭中又有恶蟒,等闲又有谁能捉得到。”

    石崇“哼”了一声,心道:“吃了婢妾鱼,生了女儿便无比美貌,也算荒诞无稽得很了。”

    谁知听那向导道:“只是近年来确有一事印证了这个传言。”

    石崇来了精神:“哦?”

    “说来蹊跷,有一户人家的媳妇怀了孩子后无意中发现自家井里竟游着一条婢妾鱼,便捞上来煮汤吃了,果然生的女儿长成后有惊人的姿色,如今年方十五。本地习俗,以珍珠为贵,这小女子便取名为绿珠。只是小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敢说她算不算是'天下绝色’。”

石崇心满意足地合上了双眼,脸上浮出一丝微笑,心想:“我说么,这次'巡访’,总会有收获的。”    

第二天,双角山下的村子里来了一小队官人,带来了一箱珍珠,带走了一个美貌绝伦的小女子----绿珠。

    回到京城后,石崇发现自己的生活完全被改变了。

    石崇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年不曾有新奇激赏的感受,因为一切似乎都来的那么容易,无论是美酒、佳人还是珍玩,往往他只是想到一下,就在自己眼前出现了。但这次他发现带回来的这个身量都未长足的小绿珠竟是那样有着无穷无尽的内涵需要自己来发掘,这感觉似是在养一株娇艳的花儿,可以看见她每日的成长变化,眼看着她亭亭玉立,眼看着她蓄蕾含苞,眼看着她舒瓣吐蕊,眼看着她尽情绽放。石崇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小绿珠天资聪颖。

    绿珠的确是天资聪颖,连一向自认为聪明绝顶的石崇也不得不承认这点。绿珠初到京城时操着家乡土语,但令人吃惊的是她在半个月后就能说一口极为流利的官话,虽然有些字咬得还不准,可石崇发现这样唱出来的歌儿更有韵味。

    说到唱歌,绿珠的嗓子天然生成,甜而不腻,柔而不淫,天下名伎的演唱石崇听得多了,毋庸置疑是各有千秋,水准都在伯仲之间,但现在他可以自豪地说,他石府的绿珠经过一番调教后,无论歌喉歌艺都是技压群芳。

    歌舞不分家。绿珠有着南方女孩子绵软的腰肢,轻灵的身段,更要紧的是有聪明的头脑,所以无论多么繁杂的舞步都是一学就会。她那徊风拂雪般煊人的舞姿连皇宫中的舞姬也比不了。

绿珠到石府的第一年是石崇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年。 他亲自手把手地教绿珠认了几乎所有的字,念完了几乎所有的诗歌辞赋。绿珠的记性和悟性常常让石崇惊讶感叹甚至觉得自愧弗如。石崇又手把手地教会了绿珠摆弄琴、筝、箫、簇等所有的乐器,而绿珠对音乐的灵感更是让石崇疑为天人。石崇喜欢自己写词度曲,每有新词初谱出炉,第一个便会拿给绿珠试弹试唱。小绿珠虽然初解音律,但竟然能凭感觉替石崇稍做润色,改动虽小,但往往妙至毫巅。日复一日,石崇渐渐对绿珠刮目相待。

    和当时所有的士大夫一样,石崇绝非不学无术之辈,而且无论公认自认,都是最有才华的之一,机智、敏锐、多才多艺。他曾亲自精心设计,手绘蓝图,动用了中原最好的工匠,在洛阳城西金谷的清涧茂林之间建了座“金谷园”,或曰“金谷别馆”,绿珠的起居便在金谷园的后院,一个自己的独居小院。

    石崇常常在心底说:“我要宠她,我一生都要宠她!”

    这句话怎么也不应该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三十多年的石崇说的。

    多树朋党,隐藏真心,是石崇在官场上的立身之本。于是,金谷园中的“二十四友”成了朝堂上的政友,和黄门郎潘岳情同兄弟,对朝中一手遮天的贾谧望尘而拜,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安全。

    但他怎么会这么疯狂地痴迷上了一个小小的婢妾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为了慰藉绿珠的思乡之情,他在金谷园的后院中特地摆设了岭南的花木,还请贴身死士,当今武功天下第一的萧炽专程赶往绿珠的故乡双角山,潜入深潭中捕了两条“婢妾鱼”,带回洛阳,置于水晶缸中,就放在绿珠的绣房之内。

    一日午后,石崇忽然灵感如泉涌,以王昭君的故事为本,写了一首乐府诗歌《王明君词》,度了曲。当然,第一件事就是要拿给绿珠过目试唱。他不想似往常那样差人去唤,便一个人遛到后院,轻手轻脚地走进绿珠的绣房,想给她一个惊喜。谁知他却看到绿珠呆呆地坐在窗前,托着香腮想着心事。

    石崇在绿珠身后悄悄坐下,盯着绿珠的背影就也这么静静地坐着,欣赏着她的乌发、削肩、纤腰。

    约有半个时辰,绿珠忽然轻叹了一声,石崇悚然一惊,心头竟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一种迷失了自己的恐惧:石崇啊石崇,这是你吗?你该是那个劫商掳货的豪官,你该是那个潇洒地击碎王恺心爱的御赐珊瑚的斗富强人,你该是那个杀了美姬向宾客邀酒的嚣张权贵!

    石崇甚至有种冲动,想上前扳过绿珠的双肩,大声喝道:“我来了,你怎么不起身迎接!”

    但他虽然手心已出了冷汗,仍是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又过了片刻,绿珠回过神来,似是感到了背后有人,忙转过头,天!

    绿珠欲跪拜谢罪,石崇已上前一手按住了她的肩头,又伸指竖在了她唇上,示意她勿需多言,笑着说:“你……你是想阿母了?来来来,看看这个,别多想了。”从袖中取出早已书好的《王明君词》,递给绿珠。绿珠轻念出声:“我本汉家子,将适单于庭,辞诀未及终,前驱已抗旌,仆御涕流离,辕马悲且鸣,行行日已远,遂造匈奴城,延我於穹庐,加我阏氏名,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对之苍且惊,杀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苟生亦何聊,积思常愤盈,愿假飞鸿翼,乘之以遐征,飞鸿不我顾,伫立以屏营,昔为匣中玉,今为粪上英,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寻,传语後世人,远嫁难为情。”绿珠念着念着,两行珠泪滚滚而落。

    “大人也知道'远嫁难为情’,奴婢也算有了知音。”说罢,已是泣不成声。石崇忙安慰道:“好珠儿,乖珠儿,是我不好,勾起了你的想家心事。”话一出口,又觉愕然,自己何时曾对一个侍妾自责,没有过!即使以前最得宠的侍妾翔风,石崇对她也是颐指气使的,莫非真是自己越老越心软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为绿珠而怅然,当晚又写了一首《懊恼曲》,不再为古人,而是为绿珠。他甚至想:绿珠到洛阳来真的懊恼了么?    

于是他更珍重绿珠,享受着每一刻和她在一起的快乐。

    石崇快乐,因为他知道自己敞开了心扉,但同时又感到了不安全,真心宠一个人爱一个人是不安全的,何况他能觉出在自己的身后,总有两道犀利灼热的目光望向轻歌曼舞的绿珠。

离开双角山后,绿珠就知道自己的生活完全被改变了。    

白日里和女伴们在山间嬉戏,日落后和阿母相坐絮语,这一切在一夜间就失去了。

    第一次拜见石崇,看到的是一个已微微发福的中年人,高高在上,仪表堂堂。但更让她难忘的却是从石崇身后射出的两道犀利灼热的目光。当时她并不懂什么礼数,仰着头瞪大了眼睛直视石崇,也看清了石崇身后那人,一位二十余岁的青年,高高的颧骨和鼻梁,不久她读书认字后知道这张脸便可以用“英武”一词来形容。

    后来她知道这个年青人名叫萧炽,是石崇的贴身侍卫,武功天下第一。至于别的,绿珠很快明白自己不便打听,但她心里明白,她喜欢这种目光。

    绿珠到石府的第一年是绿珠一生中最痛苦的一年。

    她逼着学无穷无尽的东西,规矩、礼仪、歌舞、乐器,还有如何处好和其他侍妾的关系。她天生爱唱歌,家乡的山歌野调她每曲都会,她常常能唱得天地动情。但她现在必须唱那些空洞无情的宫曲,怎能不厌恶?她从小就会吹竹笛,兴之所致,常常一个人吹得鸟雀齐欢。但在京城,她必须吹得一板一眼,法度严谨,而且都是那些阴阳怪气的调调。她生性好动,喜欢呼朋引伴地去玩耍,但石崇后院之中,佳丽百人,明争暗斗之烈不输于朝堂之上,又怎能让她舒心?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对故乡和阿母的思念,但关山万里,这种痛苦她只能自己默默地咀嚼。

好在不久她就成了石崇的独宠,好在不久她就能小楼独居,好在她常常能看到那两道目光。--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年代早已过去,他每日抱着逐渐黯淡的箜篌,眼睁睁地看着它慢慢密布丝网,象自己的心。                            

    那两道目光和那个叫萧炽的英武的年青人竟然有时会在梦中出现,绿珠醒来后会脸儿发烧。她知道石崇有些着了魔般地喜欢自己,她也知道自己是在青春最烂漫的年纪,理所当然地被人着了魔般喜欢,但自己却并不那么喜欢石崇----他已年近半百,做她的父亲都绰绰有余。无论石崇如何对她百依百顺,体贴倍至,她仍觉出这种爱是宠爱,就象爱着笼中的一只画眉鸟。她还得当众为石崇那些朝官朋友们歌唱舞蹈,用飞旋的长袖抵挡着一双双贪婪的眼睛。

    这一切和她少年时的游戏山林有着天大的反差。

    每当这时,她总会在飞舞中偷偷地捕捉那两道真正让她怦然心动的目光,偷偷地瞥向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那个身影很静,用石崇的话说叫“渊亭岳峙”,但他能让人感到一股潜在的力量,一旦奔放,便是磅礴万里。

    于是有一日午后,绿珠独坐窗前,迷迷糊糊中又似回到了双角山,在山林间欢笑、奔跑,身边有个少年,是他!两个人拉着手,跑到了那深潭边,看着潭底缓缓游动的婢妾鱼,他说:“记得么?我曾下到这潭里为你捞了两尾婢妾鱼。”绿珠笑了,望向他的眸子,象那潭水,又深,又清澈。

她忽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绝不是上次石崇在背后看她的感觉,目光来自前面,她忙睁眼抬头,天!   

 窗外站着萧炽,渊亭岳峙。

    绿珠一眼看见了他的眸子,便笑了,那眸子和梦中的一样,象那潭水,又深,又清澈。

    自从第一眼看到绿珠,萧炽就明白自己的生活完全被改变了。

    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努力做一名侠士。

    自小到大,“士为知己者死”从来都是他侠士梦的诠释----当时,做一名忠心耿耿的门客就算是“侠”,萧炽对此也没有太多的疑虑。他的心一直沉浸在荆轲的故事中,为此他庆幸自己很年轻时就寻找到了太子丹----石崇就是那种有魅力的人,出手阔绰自不必说,对他萧炽寒暖在心,将他的老母接来洛阳,建宅供养,待如己亲,就凭这一点,已足以让萧炽为石崇赴死百回。

    萧炽完全具备成功的条件,他有超人的天分,坚忍的意志,高明的师傅。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如此年轻的剑客成为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

    但这时他见到了绿珠。

    他注意到了绿珠探寻的目光,他相信绿珠心中有他出没的位置。

    于是,他自告奋勇赶往双角山,潜下深潭,在潭底和一条巨蟒纠缠了半日,累得几近虚脱,才捞上了两尾婢妾鱼。但他无怨无悔,因为回来后他看到了绿珠的微笑。

    从此,他一直留意绿珠的一举一动,他曾看见她在独处时黯然泪下,曾看见她一个人对着婢妾鱼发呆,终于有一天,他让她在窗前看见了自己。

    他看着绿珠的微笑,想要有所表示,但忽然手碰到了腰间长剑,于是最终转身走开,不顾耳中传来的一声轻轻叹惜。

    他开始怀疑过去的一切想法,他开始重新估量自己的价值,多少次他都想提起身轻如燕的小绿珠,飞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往后的几年里,萧炽仔细留心着石崇亏待自己的表现,但一无所获,石崇待自己甚至越发亲如兄弟,自己的老母去世时,石崇这位当朝权贵竟亲自缟素着白,洒泪于灵前,只有让自己更坚定了死报之心。

    但他还是无法克制地每天到绿珠的窗前立一会儿,只一会儿,他的一天都会很明媚。直到有一日,窗前的绿珠在他转身走开时说了句:“你带我走!”他的心便在一瞬间紧紧缩了起来,直缩到发痛。

    石崇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也有被免去官职的一天。他当然不希罕那点可怜的俸禄,他的家产可坐吃千年。他只知道被免官是一个极危险的预兆。他清晰地记得魏蜀吴天下三分也就是几十年前的事,武帝司马炎一统天下后司马氏的晋朝江山就一直潜伏着危机。几个王子对社稷有着同样强烈的欲望,而即位的惠帝司马衷的懦弱无能甚至尤过于当年的后主刘阿斗,偏偏如今朝堂上专权的是最为霸道的赵王司马伦:这一切都是动荡之源。

    几个王子中石崇与齐王司马同、淮南王司马允交情甚笃,但和赵王伦几为对立。赵王伦整倒了贾谧,“二十四友”便有风流云散之势,石崇便是被秧及免官的。赵王伦的贴心宠臣孙秀更是对石崇的万金家产垂涎已久。这孙秀心机险恶,石崇很清楚这样下去的后果是什么,他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他约好了潘岳,备了车赶往齐王府。起兵除掉赵王伦已是迫在眉睫,因为照现今的事态发展看,赵王伦篡位称帝将是迟早的事,他必须联合好这几个王爷共谋大事。

    石崇正在车中盘算如何说服几个王爷涉险,忽听车外传来两声惨呼,驾车骏马的脚步也慢了下来,车体发出几声钝响。石崇知道车体四周裹有金丝软甲片,无论暗器兵刃都不会透入。不料一愣神间,一枚飞针还是从门缝中飞进,正中石崇的肩头。

    车外,萧炽已然出手,他看到前面有六名蒙面刺客已飞快地杀了车夫和两名侍卫,同时感觉到另三个人已悄无声息地自后面向自己袭来。于是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向前直击,因为有两人已跃上车准备砸门而入。他今日特地替石崇备了装有软甲的封闭马车,若是往日那种轻便敞篷车,估计现在的石崇早已是一具尸体了。

    萧炽长剑出鞘时,同时向后发出三把金柄飞刀,他听到了两声闷哼。长剑在阳光下幻化为虹,但很快被另一种更鲜艳的颜色遮掩。几名刺客显然原本就不情愿撞到天下第一高手的剑下,因此他们求生的愿望似乎也淡,顷刻间便纷纷毙命。只有刚才身后一人在萧炽的背脊上勉强划了一刀,但很快这柄刀就被回过身来的萧炽挑飞,他的喉口也被萧炽的剑尖抵住。

    萧炽喝问:“谁指使你们来的?”那刺客干笑了两声,头向前一送,自己将喉头撞上了萧炽的剑尖。

    逐一挑开来人的面罩,萧炽发现他们无一不是赵王伦手下的杀手。

    石崇捂着伤口从车中走出,看了看这些刺客的尸体,又看着萧炽,摇首道:“我不想让你冒险。”

    他说此话是因为他知道萧炽一定会去刺杀赵王伦,就在当晚。

    萧炽也明白赵王伦身边的高手众多,而且府内机关重重,自己虽然有着顶尖的身手,毕竟人单势孤。但不去杀赵王伦也是不能的,因为显然赵王伦是不会容石崇活得太久的。

    出发前,萧炽需要一段时间调息静养,将精、气、神运使到最融洽、最浑然一体的境界。但他发现自己已很难入境,因为绿珠。

    黄昏时分,绿珠在西窗边看到了萧炽,夕阳将他长长的影子投射入房中,她能感觉到这影子在微微颤动,不象往日那般静。绿珠的一颗心在狂跳,因为萧炽从未在这个时候来见过她,她在心里祷告着希望萧炽能说出她想听的话,但她渐渐失望了,因为他站了良久也没说出一个字。她望向他的眼睛,那原来潭水一样深,一样清澈的眼睛带了一丝凄迷。

    “原来,你不是来带我走的。”绿珠有如梦呓。

    萧炽突然又有了一种冲动,想伸手入窗,揽过她的纤腰,带着她飞身出墙,然后到一个荒无人迹的角落度过余生,这对他绝不是可望不可及的。--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年代早已过去,他每日抱着逐渐黯淡的箜篌,眼睁睁地看着它慢慢密布丝网,象自己的心。                              

    但他的脑海中出现了跪在老母灵前大恸的石崇。他知道“背叛”永远不会和自己有任何联系,他不会轻易作贱自己的准则。

    “我要去杀赵王伦。”

    “其实,他已看出我们......”绿珠似是有心,似是无意地在说,眼神有些空洞。

    刹那间,萧炽突然想明白一个大大的疑惑,他那长长的影子颤动得更加厉害。

    这一切都似乎是有人精心安排:为什么来刺杀石崇的只是赵王府的二三流杀手?如果赵王伦存心要暗杀石崇,他身边当然派得出和萧炽势均力敌的高手。二三流的杀手更容易被买通,只是萧炽比他们想得更厉害,出手更不留余地。但买通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萧炽已准备去行刺赵王伦。

    若不是绿珠这么一说,萧炽永远不会这样想。他回忆起石崇有时看着他的异样目光,心头一阵茫然。其实石崇只要吩咐一声,他就会去卖命,为什么要这样?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人的地位似是永远不倒的。

    “但我还欠他很多。如果这次我能全身而退,定会回来带你走。”

    “真的?”

    “真的。”

    绿珠又看见了那双眼睛,象一汪潭水,很深,很清澈。

    她想说其实你和我一样,都只是石崇的附属和宠物。但她不想伤害他的自尊,她知道报以义端的忠诚是这个剑客的生命,于是她勉强地露出一个灿烂笑容说:“我等你。”

    萧炽转过身,背后传来一阵幽幽的笛声,这曲子他以前曾听绿珠吹过,曲名叫《燕燕》,出自《诗经.邶风》。绿珠也曾为他轻声唱过:“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顽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上下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神秘剑客行刺赵王伦未遂的消息一早就传遍了京城,据说刺客身中百创而亡,死时面容都已血肉模糊,无法辨认。

    石崇有些坐不住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将两颗硕大的西海龙珠和八株白山千年参送到赵王府为赵王伦压惊。他现在必须稳住赵王伦,争取到时间才能另有所图。几乎同时,整整一车的细软又送到了孙秀的府里。石崇已经打算好了,过几天再送十名美女到孙府,因为孙秀的好色和他的贪婪一样也是出了名的。

    石崇要不惜一切代价获取喘息之机。

    果然,赵王伦和孙秀似乎不再对石崇那么恶意相向,尤其孙秀,竟会常至石府饮宴,只是索取的宝物越来越多,越来越贵重。

    这日傍晚时分,同是“二十四友”死党潘岳和石崇的外甥欧阳建从汝南王府中密谋后,又一同赶到石崇自被免官后就一直逗留的金谷别馆,石崇在园中的纳凉胜地“清幽台”上摆了酒宴,十几个美姬且歌且舞,三人边喝边谈。

    “清幽台”横跨在碧溪之上,四周葱茂的林木随着初夏的微风送来清新的气息,令人神爽惬意。但三人心事重重,全没了往日把酒临风的快活。

    忽然有家人快步来报,孙秀派来的一位门客求见。石崇忙请潘岳和欧阳建回避,以免让孙秀起疑,一面吩咐家人请那使者来见。

    那使者向石崇行了礼,未等石崇问话,便说道:“石老爷,孙大人这次派小人来,又是要麻烦石老爷。”

    “好说,想和孙大人亲近还来不及呢。”

    “石老爷,赵王如今可是如日中天,乃朝中的泰斗,但我家孙大人发现王府中缺姿乏色,急需些美女来填充,至少算是装点门面。人言石老爷府中佳丽如云,我家孙大人也不愿再劳民伤财地四下去征了,便让小人来求恳石老爷不吝赐美。”

    “好说,好说,孙大人即便不提,过几日我也要送些美女到府上。”这可是石崇的真实心思。

    石崇一指身边刚才歌舞的美姬道:“这几个都是我石府出类拔萃的侍婢,色艺俱佳,若不嫌弃,只管挑几个走就是。”

    那使者眯了眼细细打量众婢,嘿嘿笑了几下道:“好,好,好是好,只是若论出类拔萃,色艺俱佳,全洛阳都知道,石老爷府上还得首推绿珠。”

    “孙大人的意思是......”

    “孙大人说了,只须求回绿珠姑娘一人,否则,叫我也用不着回去交差了。”

    石崇陷入沉思权衡之中,四下一片寂静。

    若将绿珠送给孙秀,石崇坚信今后的胜算就会更大。他了解孙秀和赵王伦,这两个人都不是心思缜密的高明人物,只是孙秀比赵王伦更奸一些,但也绝非是能成就大气候的奸雄,一个绿珠多半已足够拴住那伸向自己的恶爪,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琐琐琐,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衣袂摩擦声由远及近地传入石崇耳中,是她!石崇不用抬眼就知道是她,她连寻常的脚步声都是那么富有韵律而和谐动人。

    石崇“听”着绿珠走上清幽台,这几日她身上不舒服,因此今天并未陪着饮宴。石崇看了看她,她的身形较之刚进石府时高了些,也略丰满了些,几年来,在石崇眼中,她的魅力从未减过一分。

    “听说孙大人府上来了人。”

    “是……”

    “老爷是否欲将奴婢送至孙大人府中?”绿珠的官话还带了些口音,因为石崇一直觉得

这样唱的歌儿好听。

    石崇尚未答话,那使者已抢先说道:“确切说是去赵王府中,恭喜姑娘。”

    “奴婢知道老爷近来不甚得意,但只要绿珠能换得老爷官职,莫说是赵王府这等富贵之家,便是再苦再贱些的所在,奴婢也去得。”

    石崇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能舍能留乃大丈夫本色,赵王目前权倾天下,孙大人也是万人之上,老爷素来睿智,该为自己多想想。”

    “嗯。”

    “奴婢本就是个山野丫头,能到洛阳伺候老爷这几年,该享的福都享了,奴婢终究还是个奴婢,老爷也写诗说过,'远嫁难为情’,奴婢本就是自己做不了主的人。”

    “嗯。”

    “奴婢也知道老爷终有些不舍,老爷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也极是不舍离去的。”

    “哦?!”

    “但真若有什么能报答老爷的,奴婢也是求之不得,如今赵王和孙大人看重,这可是难

得的机会,望老爷三思。”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哦?!”石崇入定了般,混混沌沌地重复了一句。

    绿珠不再说话,只是将眼光投向石崇,石崇也望向绿珠的秀目,看到了一点点的湿。他忽然觉得自己风光一时,到头来却是个懦夫和弱者。

    “那,就这么办吧。”石崇很无奈地说。

    那使者立刻知道自己多么出色而幸运地完成了一桩使命,喜笑颜开地拉了拉绿珠的衣袖:“绿珠姑娘这就随在下去吧,什么都不用收拾,孙大人府中都预备好了。”

    “啪”的一声,一只酒杯摔碎在地上,这是石崇要杀人的信号!    从石崇身边走出两名侍卫,他们虽然都是普通的家人打扮,实则都是一等一的武林好手,飞快地按住了根本来不及挣扎的使者。石崇又做了两个手势,那使者立刻被割去了舌头,并被剁下了那只拽过绿珠的手。

    使者睁大了眼睛瞪着石崇,目光似是在说:“你不想活了么?”

    石崇却显得更为愤怒,立起身喝道:“浑蛋!我的珠儿是你这等贱人碰得的么?回去告诉姓孙的,送他些金银妇女我不在乎,但我石崇珍爱的,他也是休想碰一根手指!”

    使者被架出去了,石崇转身招呼藏身的潘岳和欧阳建:“二位,回去安顿一下吧,下次再一起喝酒该是在九泉之下了。”

    小楼上,绿珠在陪石崇喝最后一杯酒,一曲笛罢,石崇唏嘘。

    “老爷本可以保住性命甚至前程的,只需将绿珠献给孙秀和赵王伦。”

    石崇有些讶然:“珠儿,你到此刻还在说这种话。”

    “绿珠知道老爷是极宠爱绿珠的。”

    石崇有些释然:“总算我的一片心意你还能领会。”

    “但一头是性命前程,一头是小小的婢妾,孰轻孰重,老爷若冷静下来想,还是拿得好分寸的。”

    石崇有些愕然:“珠儿,你是说……”

    “老爷请看。”绿珠一指墙角地上,水晶缸中,两条娇小玲珑的婢妾鱼一动不动,竟已死了。

    “珠儿……这几日天有些闷热。”

    “老爷还不知道,珠儿的心七天前就死了。”

    “珠儿,你……你和萧炽……”石崇几乎彻底崩溃,自己到头来还是个弱者。

    “我和他?我们手都没碰过一下,但我从第一天见到他起,就梦想着他能带我走。”

    “为什么?我对你……我给你……我……别人可是求之不得的。”

    “为什么?老爷自然无法体会。但老爷也看出来了,是不是?于是老爷对他更体贴,但在暗地里买通了赵王府里的几个不成器的杀手来虚张声势地杀你,激萧炽去杀赵王伦,是不是?你明知赵王府不啻龙潭虎穴,萧炽虽然武功绝顶,即便能杀了赵王伦,也很难全身而退,是不是?当然,你也希望他杀了赵王伦,这是一箭双雕的妙计,是不是?”

    “你……你很聪明。”

    “只可惜我还不够聪明,这都是我听说他失手后才悟出来的,否则,我不会让他去为你卖命。而他当时一定已经猜出来了,他是条汉子。”

    “我明白了。”

    “老爷,你……你其实也很聪明的。”

    “只可惜我也不够聪明,你知道我的弱点,你知道我骨子里的狂妄傲慢,你知道我容易行事冲动,你知道我真的喜欢你,所以在清幽台上,你故意激我,但我一点都没有觉察到。”

“老爷,绿珠说了,绿珠的心七天前就死了。”    

“所以你让我陪你去死。”这是石崇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体味到绝望的感觉。即便刚才作出那不明智的决定时,他还是满怀着一股不屈豪气的。

    绿珠扶住了楼栏:“老爷,绿珠先去一步了。”

    “珠儿,你别傻,孙秀和赵王伦不会舍得杀你的,你大可不必如此!”石崇真的很着急。

    绿珠转过头,给了石崇一个灿烂的笑容:“老爷,看来您是真的喜欢我,但您枉自宠了我这么多年,却根本不了解我。”

绿珠俯身跳下楼时,在空中那一瞬间忽然看到远处的一双眸子,象一泓潭水,又深,又清澈。

绿珠坠楼而亡,石崇被斩于市。

    双角山的深潭边新近来了一个断臂跛腿的怪人,散发长须,满脸的刀伤剑痕。他曾孤身闯入高手如林的、机关密布的赵王府,只差一步就能杀了祸国秧民的赵王伦,但赵王府内的数名高手殊死相抗,他最终功亏一篑。他也记不清杀了多少人,重伤而退。王府高手步步追杀,在一场惨烈的搏杀后他除去了所有的杀手,但因重伤失血昏迷了五天。他能走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潜回金谷园。

可惜他只去晚了一步。他远远地看到了绿珠象一片花瓣,翩然坠落。    如今,他只能每天坐在深潭边,看着清水中漫游的婢妾鱼,口中念着:“我带你走,真的。”一直到老。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年代早已过去,他每日抱着逐渐黯淡的箜篌,眼睁睁地看着它慢慢密布丝网,象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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