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有的蛙再也无法回家了
当你的蛙儿子或者蛙女儿四处旅行时,你可能会担心这孩子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这么久还没个音信是不是坐了黑出租。然而在众多风险里,一只小青蛙最需要注意的可能是一种微小却致命的生物——蛙壶菌(Batrachochytrium dendrobatidis)。
如果被这种真菌感染,小青蛙和它的朋友小蝾螈便可能患上壶菌病(Chytridiomycosis)而小命不保。
日本雨蛙和日本大鲵都可能被蛙壶菌感染。图片:旅行青蛙
值得一提的是,两栖类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全球贸易中,而这也为蛙壶菌提供了更为广泛传播的机会。
目前已检测过的一千多种两栖类中,超过50%的物种已被蛙壶菌感染。这种真菌对于某些敏感物种的致死率可达100%,堪称两栖类的“灭霸”。
去往另一个世界旅行的蛙们
自1970年开始,科学家们就注意到了在美洲、非洲、澳洲等地两栖类数量异常下降的现象。直到1998年,蛙壶菌才被命名并被证实为引起蛙类异常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
截止目前,壶菌病疯狂肆虐,许多两栖类已经因它灭绝或处于灭绝的边缘。
巴拿马树蛙
学名:Ecnomiohyla rabborum
分布地:巴拿马
保护状态:绝灭(EX)
2005年,蛙壶菌已经开始在巴拿马蔓延。一群保护生物学家前往巴拿马解救、保存当地蛙类时才发现巴拿马树蛙。这个灰头土脑的小家伙看起来其貌不扬,但它们的雄蛙个个都是好父亲,会在储满水的树洞中守卫蝌蚪,并以自己背部的皮肤喂养蝌蚪。
然而,好景不长。2006年,野外巴拿马树蛙的数量骤降80%。2007年,人类最后一次在野外听见巴拿马树蛙的蛙鸣。2009年和2016年,最后一只雌蛙和雄蛙在亚特兰大植物园相继死去。
非洲胎生蟾蜍
学名:Nectophrynoides asperginis
分布地:坦桑尼亚
保护状态:野外绝灭(EW)
这种蟾蜍体型微小,成体只有2厘米长。它们的栖息地狭小,只生存于坦桑尼亚奇汉西河瀑布区域,因此又被称奇汉西喷雾蟾蜍(Kihansi spray toad)。
奇汉西瀑布水量巨大,造成的喷溅营造了一片温度恒定、湿度高达100%的湿地。1999年,奇汉西河上游建起了大坝,瀑布水量骤减至10%,蟾蜍栖息地范围也随之急剧缩小。
为了模拟瀑布自然喷溅,人们在原栖息地架设了人工喷淋系统,但2003年的一场干旱使得喷淋系统失灵。干旱造成的压力使得蟾蜍更易被蛙壶菌感染;同年大坝开闸放水,带来了上游种植玉米使用的杀虫剂,对这些细小的蟾蜍造成了额外的伤害。
在栖息地缩减、蛙壶菌、杀虫剂的三重打击之下,2004年,非洲胎生蟾蜍被宣告野外绝灭。
智利达尔文蛙
学名:Rhinoderma rufum
分布地:智利
保护状态:极危(CR),可能已经绝灭
智利达尔文蛙的雌性个体通常聚集在一起在水中产卵,雄性则是非常无私的父亲,它们会将自己周围的卵存入声囊中,无论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孵化出的小蝌蚪会在父亲的声囊中生活几个星期,直至被释放入合适的水体中。
虽然智利达尔文蛙的栖息地也比较狭小,但它们在当地一度非常常见。直至上世纪七十年代左右,它们的数量锐减。1981年,人们最后一次在野外发现这种蛙类。
人们一度对这种蛙类的无故消失感到费解。2013年,研究者分析了采自1970年~1978年的智利达尔文蛙标本,他们从标本皮肤上发现了凶手蛙壶菌的踪影。
此时此刻,蛙壶菌还在威胁着同栖息地的另一物种,南部达尔文蛙(Rhinoderma darwinii)的生存。
泽氏斑蟾
学名:Atelopus zeteki
分布地:巴拿马
保护状态:极危(CR)
泽氏斑蟾十分美丽,皮肤为黄绿色至亮黄色,背部和腿部有黑斑,分泌的毒素曾被巴拿马土著用于制作箭毒。在当地传说中,这种蟾蜍死后会变成纯金,会给看见的人带来好运,因此它又被称为巴拿马金蟾。
1993年~1996年间,人们开始注意到泽氏斑蟾数量锐减,壶菌病被认为是造成这一现象的首要原因;而自2009起,人们再也没有在野外发现泽氏斑蟾。
事实证明,死去的金蟾并不会给人类带来好运,反而是通过人类贸易传播的壶菌病给金蟾带来了灾难。
壶菌病是什么?
回头来看“元凶”。简单地说,壶菌病是一种由蛙壶菌引起的两栖类皮肤病。
蛙类皮肤承担着与外界交换电解质的重要任务,并执行部分呼吸功能。蝌蚪感染病菌后会导致口部皮肤角质增生;染病的蛙类成体则会出现皮肤角质增生、大量脱皮、后肢抽搐、食欲减退、反射作用失常等症状。这些皮肤严重受损的蛙类最终会失去正常行动的能力,无法寻求掩蔽,心脏停搏,直至死亡。
因感染壶菌病死亡的马略卡产婆蟾。(Alytes muletensis)图片: J. Bosch / fgcsic.es
在真菌界的演化史中,壶菌门(Chytridiomycota)是较早分出的一支。在一些高等真菌中,鞭毛这一结构已经在演化中丢失,而壶菌在无性繁殖的过程中却会产生带有鞭毛的游动孢子(zoospore),它们能在水中自由运动。
真菌界系统发育树和壶菌显微结构。图片:biologicalexceptions.blogspot.se;汉化:物种日历
这种游动的孢子在水中可自行运动达……2厘米之远。先别急着笑。游动孢子还有另一项技能:趋化性,即趋向某些化学物质运动的性质。对于蛙壶菌游动孢子,这些化学物质被设定为蛙类皮肤上特有的糖类、蛋白质和氨基酸。因此,有时这2厘米的距离已经足以使它们精准地找到受害者。
当游动孢子接触到蛙类皮肤后,便能在表皮下方形成一个包囊,从周围的皮肤细胞中吸取营养物质,发育为游动孢子囊。游动孢子囊能产生并向周围水体中释放更多的游动孢子。这些新游动孢子可重复感染宿主蛙,或者继续寻找下一个受害者。
蛙壶菌生活史。图片:Brian Gratwicke / researchgate.net;汉化:物种日历
壶菌病从哪儿来?
目前,壶菌病在世界各大洲都有分布,人们一度认为这一传染病来源于非洲爪蟾(Xenopus laevis)。研究者们从采集于1938年的非洲爪蟾标本上发现了最早的蛙壶菌感染。
由于非洲爪蟾在发育生物学研究中是优良的模式生物,而且可被应用于霍格本验孕法,因此爪蟾贸易一度变得十分火热,大量来自非洲的爪蟾开始投身于世界各地的科学实验。研究者们猜测正是贸易中的爪蟾将壶菌病带往世界各地,但是后来的研究推翻了这一假设。
非洲爪蟾。图片:H. Krisp / wikimedia
在亚洲,壶菌病在中国、印度、印尼、日本、韩国、马来西亚等国家都有发现。2010年,中科院动物研究所李义明研究组检测了云南地区的滇蛙、昭觉林蛙、云南花臭蛙和大蹼铃蟾,结果表明四种蛙类均感染了蛙壶菌。但与世界其他地区相比,蛙壶菌在亚洲并未引起大量蛙类死亡,它的分布和表现也有所不同。
壶菌病在东亚的分布。图片:bd-maps.net
在亚洲以外的地方,蛙壶菌的分布和扩散多表现为一种线性、攻击波式的传播方式,当蛙群感染率达某一阈值时便会导致种群崩溃。例如在中美洲,蛙壶菌以每年20公里左右的速率向南蚕食两栖类的栖息地。
但2011年的一项研究显示,蛙壶菌在亚洲的分布和传播并不遵循这一特点,而是以较低的感染率广泛地、零散地分布于亚洲地区。研究者猜测,蛙壶菌可能起源于亚洲。
蛙壶菌在中美洲的扩张示意图。图片:wordpress.com
最新的蛙壶菌群体遗传学研究成果证实了这一点。O’Hanlon等比较了来源于世界各地的234株蛙壶菌的基因组,他们发现来源于朝鲜半岛的菌株多样性最高,推测蛙壶菌可能起源于东亚,后续需要对亚洲地区的蛙壶菌进行更广泛的采样研究。
等等,科学家们的思维好像有些跳跃。为什么通过多样性就可以推断出蛙壶菌的起源地?
在演化过程中,生物的DNA会以一定速率发生突变,一些有害突变可能致死,一些并不影响个体生存的突变则会被保存在种群的基因库中。如果一个种群越古老,经历了越长的演化史,那么种群基因库中积累的突变也就越多,种群的遗传多样性也就越高。所以,物种的多样性中心常常也是起源中心。而找到病原的起源中心,对蛙壶菌及其宿主之间的致病和抗性机制研究非常重要。
为什么如此致病?
那么,为什么在亚洲鲜见蛙壶菌引起蛙群大量死亡的报道,而它在其他地方又如此厉害?
一个可能的解释是,作为蛙壶菌的起源中心,这一病原和两栖类宿主在亚洲具有更长的宿主—病原协同进化史。我们可以将这种协同进化比喻为一场“道高一尺魔高两尺,道高三尺魔高四尺”的军备竞赛——病原和宿主互相适应,慢慢演化出互相对抗的进攻和防御机制。
Leigh Van Valen提出了共进化的“红皇后假说”:在演化系统中,物种需不断地变化,以维持自己与其它参与共演化生物之间的相对适存度。此假说名字来源于《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红皇后对爱丽丝说的一句话:“你必须尽力地不停地跑,才能使自己保持在原地。”图片:wordpress.com
所以,当蛙壶菌被突然引入一个对它完全陌生的两栖类种群时,宿主蛙类显然缺乏应对的防御措施,再加上栖息地缩减、杀虫剂污染等帮凶,蛙壶菌便能对这些毫无防备的被害者大杀特杀。
人类是难以逃脱的一环
蛙壶菌可被认为是一种新兴传染病(emerging infectious disease, EID),即最近二十年间发病率显著上升,并可能在未来继续上升的传染病。其他新兴传染病的例子还有感染人类和灵长类的埃博拉出血热,导致欧洲龙虾大量死亡的龙虾瘟疫真菌病,摧毁了北美栗树的栗树疫病等。这些新兴传染病严重地危害着人类的身体健康、农业生产以及自然界的物种多样性。
事实上,造成新兴传染病流行的首要原因正是人类自己:全球贸易为病原的广泛传播提供了更多机会,同时气候变化为某些病原菌创造了良好的生存条件。
红色为全球范围内能够感染人的新兴传染病,包括各型流感、大肠杆菌病、尼帕病毒病、莱姆病等;蓝色则是重新爆发的传染病,如霍乱、埃博拉病毒病、耐药型疟疾等。数据截至2013年9月。图片:clarkspicks.com
显然,人类无法放弃贸易活动,然而我们也不能对这些新兴传染病视而不见。为了保护岌岌可危的两栖类、其他动植物以及人类自己,在继续推进科学研究的同时,我们应该拒绝未经检疫的非法动植物贸易,在跨国旅行时也万万不可夹带动植物出入境。
其实,我们只需要和旅行的小青蛙一样,在欣赏人文美景之余,带些点心就好啦。
本文是物种日历特约稿件,来自物种日历作者@Vincenth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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