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天地|唐艳华:那一株苦楝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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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株苦楝树

唐艳华

 朋友老冯说:“有一位朋友看了《飞廉的村庄》,不远千里自沪来鄂,想要看看飞廉和他的村庄,谁知司机竟带错了路,她最终还是没有看到梦想中的完美的村庄。”因为喜欢吃鸡蛋而喜欢上下蛋的母鸡,因为爱一个人而连带爱他屋上的乌鸦,因为在书本中看到梦想而希望在现实生活中触摸到它……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粉丝吧。2016年6月18日,我和老冯这两碗吃了鸡蛋而不忘老母鸡的苕粉丝兴致勃勃、风尘仆仆地直奔飞廉的村庄而来。

  

  眼前树影斑驳,身畔澴河潺潺,四周稻麦葱茏,金色的阳光如锦帛铺排开来,我们的小汽车如穿行锦里。阳光的锦帛在我们眼前切割开来,又在身后合拢,将我们送入一片更令人期待的美好。享受着路边村庄里的梧桐、柳树、刺槐、枫杨等高大粗壮的卫兵列队欢迎,我们的心早已经直奔飞廉的村庄,和等候在村庄里的舒飞廉喝酒去了。

  

  事实证明我们兴奋过了头。我们第一次迷路是走入了一条岔路,幸亏有一位开着三轮车的“铁牛大侠”将我们引入正途;第二次是迷失在一片村庄中间。“这些村庄的树都长得差不多,如果把飞廉当成一粒种子种在这其中的任何一个村庄,也是可以长成一棵树的吧——他会长成身材高大、意气风发的枫杨树还是苦甜清香、色如初恋的苦楝树呢?”我正这样想着,老冯已经在向一位穿着蓝褂的荷锄大妈请教“保群家在哪儿”,在这个飞廉长大的村庄,大家只知道舒飞廉做伢时候的名字:保群。飞廉说:“乡塆里,兄弟多,力气大,这是所有老爸的愿望。”所以郑家兄弟,曰“群”曰“力”。只是“保群”兄在受教化、开蒙昧之后,将乡土味十足的“保群”化为有文艺气的“保纯”,之后又因编辑武侠杂志、写武侠小说更名为“木剑客”,再后来遥望天宇,想象着月神望舒、风神飞廉遨游太虚的飞扬神采,神往之下又取了笔名“舒飞廉”。对此,一直居住在肖港老屋里的我的大舅很不以为然,问我:“他为什么要改祖宗的姓?”飞廉学问再大也怕是难于回答这个问题吧。何况他所写的“真”的家乡里面有一些个性鲜明的人,例如他用“乔张做致”形容某乡邻,我说:“你是预备做那个'说真话而挨打’的那个小孩么?”飞廉叹息着说:“所以我希望我们村里的人不要看我的书。”也许他的愿望真的能够实现。大学教授郑保纯回到村庄,隔壁的槐如大伯还是会约他去打麻将、喝酒,发白牙稀的邻居婶妈们还是会问他“回来了呀”、“吃了吗”,飞廉自己也颇为自得地对我们这些从老家飘走了的蒲公英们说:“我终将老死家乡。”后来,“保群”这个名字又被衍化为“宝群”,被他顺手用到自己的文字中,化身为澴河岸边鼠大王的名字,在水草丰美的河滩上忙忙碌碌地养一大群鼠娃娃去了。

  

  蓝褂大妈大约就是那个看着飞廉长大的隔壁塆的大妈吧。她宛如周礼熏陶下的楚民,热心地告诉我们该怎么后退、怎么拐弯就可以到达飞廉家。还不等老冯一一实践这些路线,我们已经在一株大枫杨树下看到了等候在此的飞廉。六月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桠,在他的脸上、身上落下一闪一闪的亮点,像一只只会飞的蝴蝶。飞廉灰裤灰褂、笑容可掬,就像是被妈妈打发着到路边迎接亲戚到来的小孩子——飞廉在他的村庄,真的适合做一个剃着锅盖头的八九岁的男孩子。

  

  飞廉的脸很白净。如果十四岁的飞廉没有因为读书而长久的离开家乡的话,此刻的他,白脸怕是早已化为黑脸,在乡村里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夫生活,或者如同他的小说《行人》里面的宝伟们一样,到东北当建筑工、刮腻子去了。现在,在乡邻们看来,在省城教书的飞廉应该是比在镇中教书的男伢们光荣些,但也仅此而已,“作家”是什么,恐怕大家不是很感兴趣吧。飞廉曾自嘲为是“关在栏里写作的专栏作家”,我估计他的大伯二妈们会很不以为然:“农村里只有牛呀羊呀关在栏里,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栏里?”但不管乡邻怎么问,飞廉还是会回来,因为乡土是飞廉的根基。飞廉每年都要花一些时间去陪伴家乡的澴河,小澴河,飞鸟走兽,木叶虫蚁,乡里乡亲。每个月他都要回家尝一尝菜园里菜根的滋味,坐一坐做过木匠的父亲亲手打出来的椅子,躺一躺父亲做的木床,啃一啃城里带回来的那一叠晦涩难懂的书本,在江湖上做一下田园梦,又将这些田园梦演化为《飞廉的村庄》里动人的风情。虽然《飞廉的村庄》里所描绘上世纪八十年代繁盛的乡村图景已不可再现,但乡村总有一些东西留下来,变成树木的根,变成风筝的线,变成思乡的情,牵引着我们的灵魂,使我们不再是游荡在这个世界上的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这样,即使我们的乡村最终还原为龙王游曵、水草丰美、走兽潜行的云梦古泽,我们也终将为云泽、为雨雾、为苗木、为鸟兽,与万物同生吧!

  

  飞廉将我们带到他家的老屋前。“老屋”其实是一座新建的三层楼房,是澴河、小澴河发毛时人可以往上躲一躲的地方。老屋父母居住得少,除了飞廉每月驱车自省城归家小住几日外,其余时间均关门闭户。据说有一次一群诗友特地随他来访,但他居然忘带钥匙,大家只好在飞廉老屋前合照留念以示“到此一游”,而我和老冯居然就成了到飞廉家“登堂入室”的第一批文友,真是“其喜洋洋者矣”!

  

  飞廉老屋的侧面有一所坍塌了一半的房子,这才是真正的“飞廉的老屋”。这个地方还保留着原貌没有做房子,估计这是当初飞廉的父母为他们兄弟二人留下的宅基地吧:兄弟同心,房屋联排嘛!可是时代变化的潮流不仅将他们的子女如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送到了各处,而且把二老也变成“老漂族”,送到祖国西南带孙子去了。

  

  老屋的堂屋已经没有了屋顶,地面几口大缸白白地空着,一片菜地兀自被废弃着,被砍伐了的野生的构树留下了几根手腕粗的树兜,几块石板延伸到一个摇摇欲坠的卧室前停下。这处飞廉儿时的卧室是石头做的磉墩,大木板做的鼓皮(墙壁),泥砖做的山墙,圆木做的檩子,细木板做的瓦条,一副老老实实的乡村旧建筑的模样。阳光从残破的檩子、瓦条中间穿进来,照在卧室中间灰黄的稻草上,照在墙壁上挂着的灰绿色的农药桶上,照在屋角灰蒙蒙的小柜子上,明晃晃的耀眼。我们似乎是穿越了一个时空隧道,一直来到了飞廉的童年。我似乎看到一个剃着锅盖头的小男孩子仰起头来问我们:“你们找谁呀?”

  

  “我们找你呀,你上哪儿去了?”我几乎脱口而出,但终于清醒过来,假装一本正经地戏谑了一下飞廉:“这屋子不要拆,以后要挂一块牌匾,名曰'飞廉故居’。”飞廉大笑:“还是我这个活人住在这儿比较好。”语气踏实得好像刚刚吃了一个白面馒头。

  

  我们转回到飞廉家的楼房前,楼房的门框上的对联曰:“金猴奋起金箍棒,新宇重开新篇章。”横批“万象更新”,这几个字笔画清晰,字体圆润,颇有稚气。我问:“这是沧海(飞廉家公子)的字吗?”飞廉说:“我的字!”倒是很得意呢!堂屋的中堂悬挂的是春梅贺岁的吉图,对联写的是松竹长青的祝语,和乡下平常人家并无二致。倒是“鸡鸭成群”的条幅因为找不到鸡笼,只好贴在神柜的右手,我不禁莞尔:这样贴谷神没有意见吗?这应该是放置谷仓,贴“五谷丰登”、供奉谷神的地方吧!

  

  我们随飞廉往楼上走,经过一个练拳击的沙袋,经过郑家兄弟的房间,来到三楼飞廉的书房。书房正中有一个茶几,几上有桃木剑和傩神面具。靠墙的地方有一个高一点的茶几,茶几上的玻璃瓶里还插着燕七、春江五月在大悟花山给他采的夏菇草和一种红色的、细长的野草。这些瘦削的枯枝,做插花倒是颇有儒雅之气。书房还有一个躺椅和一面卷起的凉席,它们安静地呆在此处,似乎在等待它们的主人。飞廉打开东向和南向的房门,阳光和空气拥簇着进来。飞廉和老冯来到室外,看远远近近红顶的房子,看蓊蓊郁郁的树,看白云从头顶飘过,看飞鸟从空中飞过。飞廉给老冯讲梅家河的桥,讲金神庙的“抬故事”传统,讲澴河和小澴河冲积出来的这一片平原。我走到阳台上,看到飞廉家门口那一棵枝繁叶茂的苦楝树,似乎看到那个剃着锅盖头的男孩正和姐姐、弟弟、妹妹在树上称王称霸、在树下追逐玩耍。一阵风过,簌簌楝花落满他们的肩头……

【 此文已发2017年《槐荫文学》1期 】

作者简介

唐艳华,1976年出生,网名唐唐88,孝南区人,现居汉川,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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