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 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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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放了寒假,她就让帮自己带孩子的小姑回老家去了,辛苦了几个月,想来也是归心似箭。她没有一起走,说是自己留下来把该洗的洗一洗,把该收藏的东西收藏一下。那时候,她还住在单位招待所的一间房间里,放假得把值钱的煤气坛搬到老乡家里去,不然会被人偷去的,她得处理好这些事情再考虑去哪里过年。
她可以带着十个月的孩子回老家,和孩子的爷爷、奶奶、叔叔和小姑一起过年,还有很多亲戚,过年会很热闹。但再热闹却没有他,心里总是空的。他在南方海岛部队,不能回家过年。她想去海岛和他团圆,这是孩子出生后第一个春节,她更愿意小三口在一起,即使冷清地过个年,也是团圆。
可是,买火车票难,带着一个十个月大的婴儿车船颠簸也难,更难的是通信不畅,没有早早商量好在哪里过年,她拿不定主意去海岛还是回老家,千里迢迢,万一去了,他工作太忙,顾不过来怎么办呢。
她的单位有一个电话总机值班室,他有时候会到邮局去打总机电话,这些日子她天天跑到总机去问值班员,有没有自己的电话。怕人厌烦,她晚上带着孩子去陪人家值夜班,看人家打毛衣,自己不不会聊天,却硬着头皮和人家聊天,只为有自己的电话时,人家能耐心传唤一声。有一天晚上,她对值班的人说:他要还不来电话,我明天就自己去武汉坐车去找他去。第二天下午,她遇到总机值班员,说:你还没有走呀?你爱人上午打电话来,我说你已经去武汉乘火车去找他了。她忙问:他怎么说。答:他说知道了,谢谢你。
她喜出望外,那至少说明他是同意她去的。她赶紧收拾好简单的衣物,背着旅行包,抱着孩子,去县城买车票到武汉去了。
来到武汉火车站,才知道要想买到一张火车票有多么难。买票的队伍排老长,也不知道能买到哪一天的票。但她打定主意,能买到哪一天的就买哪一天的,反正他已经以为她出发了,那就一定要去海岛和他团圆。
孩子哭闹,她又要顾行李,又要排队,又要哄孩子,但这一切都因将要团圆的希望而变得轻松。排了半天队,有人问他要去哪里?她说:去湛江。别人说:你想早些走吧?答:当然想。别人说:去我们招待所住一晚上,我们给你买到明天的票,要多交十块钱手续费,你这样排不知道买到哪一天的呢。她问招待所离火车站多远?那人说:有些远,但我们有车接送。在确定了那人所言的信息可靠之后,她被那人领到很偏的一个铁路招待所。虽然条件不好,人来人往非常吵闹,但总算有一个安身的地方。她喂饱了孩子,哄睡了孩子,自己却睡不着,担心票没有着落。到晚上十二点多,总算有人叫她带着钱去前台取票,虽然多交十元钱(那时候一张从武汉到湛江的硬座车票是十八块多钱),但拿着票心里特别踏实——团圆的希望变得明确了。
第二天来到火车站,她先到车站邮政局给他发了一封电报。可是,他没有等到她的电报,在得知她带着孩子去武汉的消息后,就立即请假从海岛坐车、坐船到湛江去接他们。他住在湛江军分区招待所,下午去火车站接每天唯一一趟从武汉开来的火车。第一天没有接到,第二天没有接到,第三天还没有接到。他带的钱快花光了,从开始每顿点一菜一汤,到买几根油条吃一天。他就在那里等着,相信总有一趟车会把妻儿带到他的身边。到第四天下午,终于在出站口看到他们娘俩。她没有想到他会接到湛江,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天居然接到了,百感交集交集中,她说:你怎么来了?我累死了。他则拍着双手对不敢看他的儿子说:来,我来抱,我是爸爸呀!
她买的是硬座票,三个人的座位坐着四个人,火车车厢里人贴人水泄不通,十分闷热。儿子受不了,又哭又闹,她脱下儿子身上的衣服,那衣服很快就找不到了。除了睡着了,孩子总是哭,撕心裂肺地哭,哭得一车厢人心里不安,她心里更加不安。后来,车上来了两位士兵,坐在她对面,她希望遇见同路的人,便告诉他们自己是去部队探亲的。虽然两位士兵和她去的不是同一个部队,但他们想帮助她,想替她抱一下孩子。可孩子相当敏感,知道要把他给别人抱,就大哭不止。即使睡着了,一抱到士兵手上他也会立即醒来、放声大哭。就这样,二十五个多小时的火车车程,孩子没有离开她的手,上厕所也要带着,把她和孩子都折腾的够呛。奇怪的是,当孩子的爸爸在出站口拍着手告诉孩子“我是爸爸”时,十个月大的孩子犹豫一会儿后,居然张开双手投向爸爸的怀抱,她这才如释重负。
他们终于团圆在海岛过了孩子出生后第一个年。花了十八块钱给儿子买了一套新衣服,花了三十五块钱给她买了一套新衣服。除夕的前一天,花了三十八块钱买了一只大公鸡,那是过年全部的开销。俭朴的是物质,奢华的是和乐融融的团圆幸福。
多年以后,遥想当年,满心都是感念与庆幸:冒冒失失地跑到武汉火车站,是准备买不到票就耗在那里的,居然有人主动帮她找到住宿处,还买到次日的火车票;在拥挤不堪的火车上,买了十小瓶(两排)哇哈哈和几个面包,准备和孩子干熬二十五个多小时的,居然一路上总有人帮助她打开水,保证孩子喝奶粉、喝水,上厕所时也有人让路让位于她,一路遇着的都是好人。他居然接到湛江,在带的钱即将告罄时恰好接到了他们娘俩,一路上不和陌生人接触的孩子,居然很快就认了爸爸,困难时期相互顾念,虽辛苦但不心苦。据说,人生总是要苦一阵子的,居然咬咬牙就那么经过了,命运还把那一阵子安排在人生最能吃苦的年轻的时候,而且在吃苦的时候总是有个盼头,充满希望。。
那是1992年的春节。
1992年娘俩过年的新衣服
2018年新春佳节,在三亚-海口动车上和孩子们讲过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