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提醒的幸福
那些被提醒的幸福
文‖窦小四
话说,公元2013年癸巳蛇年,是个“平年”,啥叫“平年”?就是阳历没有闰日,或农历没有闰月的年份。
话说,公元2013年癸巳蛇年,也是个“无春年”,啥又叫“无春年”?就是这一年的农历无立春。
可是,话又说,就在这个平淡无奇的年份的某一个晚上,没错,就是一个晚上。
单眉细眼的窦小四突然地就觉得什么都无由地大起来,房间辣么大,校园辣么大,操场辣么大,天和地,都辣么大,还有天上那一轮硕大空洞的月亮,用它那一只不知疲惫睁了几千几万年的晴明的独眼挑衅地盯着我,好像在说:“这天上人间,你一个,我一个!”
于是,我从地上捡起一颗湿漉漉的石头,用力地直朝它扔上去:“看什么看,就你最无辜。”
还有河流,也辣么宽,还有树梢,在月光的映照下,肥腻的好像落了一层灰雪,就连远处偶尔传来的一声狗吠,也那么臃肿。
只有单眉细眼、茕茕孑立的窦小四是孤寂的,孤寂的连头发丝丝儿都那么细,不信你看嘛,每一根都那么细,每一根都还那么乌黑,乌黑的就像这一个人的夜。
“唉,要是有个鬼影也好啊……”。
我四下里望望,可是,鬼没有来找我,也或者钟馗啊、聂小倩啊、婴宁啊、也或者林四娘啊、公孙九娘啊、湘裙啊、宦娘啊的,的确是来找了我,并且要和我玩抓石子掷骰子的,可是,谁让我是个肉眼凡胎的小四呢,竟然没看到。
“没看到的东西,就等于没有,是不是窦小四?”
我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硕大的圆,就在那圆心中,郑重地写下八个字:“圆了月亮,伤了离人。”
是八个哈,中文系的学生数学差,如果数错了,请字们不要见怪。
“该死的中秋节,过什么节嘛,呜呜呜……”,我突然就坐在地上哭起。
唉,性别可真是个极大的麻烦。
我之所以“呜呜呜……”地哭,不过是要下意识地强做个淑女,可其实,我是想更大声地哭的,怕什么,反正,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除了天地和草木,小四的身边,是连个人渣渣都没有呢。
哭着哭着,电话铃就响了,是汪雨眠。
我突然就觉得紧张起来,这个孩子,我前面说过的哈。
这么个日子,我该给他打个电话的嘛,怎么竟然是他给我打,看我,只顾着“呜呜呜……”地强自做淑女了。
我只一袖子,不对,我突然想起来,那一夜我穿的短袖,重说。
我只一胳膊,没错,就是胖乎乎的胳膊,我只一胳膊就擦去了刚刚还在我脸上肆无忌惮滚下来,又源源不断地滚下来的眼泪,挂了汪雨眠的电话,给他拨过去。
“老师,中秋节快乐!”
“快乐,快乐,你妈妈好吗?”
“她很好啊,正和我一起吃月饼呢。好啊,老师,你是怎么过节的啊?吃的什么怎么玩的啊?”
我的眼泪又下来了。
汪雨眠觉得了异样,我不想惹孩子难过,就把电话给挂了。
“人虽千里外,但能共一轮明月,已是幸事。生离总会重聚。老师,您不必伤怀!”汪雨眠给我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我突然的觉得脸红,我突然的觉得心跳,我突然地觉得无地自容,我突然地觉得我的可厌可憎。
在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面前,我却只因为我的亲人们暂时地不在身边而痛哭流涕,那他呢?想念父亲的汪雨眠,又该如何和他失去丈夫的妈妈开心地度过这么个阖家团圆的传统佳节呢?
他们母子,并没有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地萋萋艾艾,凄凄惨惨戚戚地抛珠滚泪,还直滚了一操场。
我觉得了我的残忍而自私,其实,说来,我是个幸福的人,不是么?
父母康健,兄妹众多,他虽不才,却也把女儿带的胖嘟嘟的,我只做了个清闲的野鹤,想怎么玩怎么玩,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给谁任性撒娇就给谁任性撒娇。
我扪心自问,只因为我一个人暂时的在这儿,所以,甚至当我无理取闹的时候,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我的闺蜜发小,甚至于我的学生们,哪一个不是赔着笑脸哄着我,还不好么?
我很快的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也很快地收拾好了脸上的山水。然后,笑着给汪雨眠重新打电话过去,我要和他们母子聊聊天,和他们说说开心的事情,我要用乐观而豁达的笑声,使他们也觉得更快乐。
从操场上回来,闺蜜浅儿就打电话过来了,她是和我一起穿着开裆裤长大的女子。
这样说,很是不雅致哈,可是,这是真的,谁让那个时候,整个中国都那么穷呢。
不信,你看老师都是怎么骂学生的:“干嘛长那么高,布好贵的。”
浅儿是个懂事的丫头,她是明白无误地来陪我说话的,她最是知道我的处境,和我的动不动就爱肩膀一抖一抖地哭。
“我的林妹妹啊,是不是又觉得自己一个人过节,哭鼻子呢?要不要我给你快递点心心相印的纸巾过来呢?”
这个淘气的丫头。
我们就聊起小时候。
她的一段话,我现在都记得很清楚。
“有一次,我父亲牵着我,从你们家上面的路上走过,就听见说说笑笑的声音,父亲和我,同时就停下来,趴在墙头上,看你家的院子,和院子里正在吃饭的你们一家人。”
“你肯定不记得你们那天吃的什么,而我永远记得。是米饭,最诱人的那盘菜是蒜薹炒肉,那时候,我家只有过年才能吃到肉的,可是你们就在吃肉。我望了父亲一眼,父亲望了我一眼,都低下了头,父亲是觉得,一样是父亲,他却没有肉给我吃,对不起我一样,而我之所以低下头,一是因为馋,二是因为,我觉得我不该望我父亲那一眼,那一眼让他觉得了难过。”
“还有一次,晚饭后没事,我就趴在墙头上看下面院子里的人家,都在做什么,就看到了你站在台阶上,噘着嘴,好像不高兴,你父亲走过来,蹲下去,用手抚摸你的头顶,然后给笑着说着什么逗你,逗着逗着,你就笑了。”
她说:“妹妹,你知道吗?我的父母很严厉,很刻板,无论什么时候,开心还是不开心,他们从来都是板着脸的,所以,吓的我们姐弟几个从来都不敢大声说话的,所以,那时候,我就特别渴望,渴望我的父母,或者他们中间的一个,能在我不开心的时候,用他们的手摸摸我的头顶。可是,直到现在,我自己都有两个孩子了,他们还是没有一次抚摸过我的头顶。”
“我们都好羡慕,你的童年是幸福的。”这是那一晚浅儿对我说的最后一句郑重其事的话。
我觉得那个夜晚,老天爷就是集中了话题一样的,要提醒我,提醒小四,小四,你真的是个幸福的人。
从那以后,也就是文章开头说的那个公元2013年癸巳蛇年的中秋节开始,我从此变了性情,我再也不是那个因为很小的不开心的事情而敏感忧愁,伤心垂泪的林妹妹了。
小四从此成了一个快乐的小四。
上帝开悟了你,不只是为了开悟你,而是让你去开悟和曾经的你一样被无知和狭隘蒙住了眼睛的人,这是人之为人的天职,不要懒惰。
就遇见了沈壁君,沈壁君是学建筑的一个男学生。
一次写作课,让用白描的手法写人物。
三个班将近160个人,他是为数不多、没交作业的学生中间的一个。别的学生都阐明了原因,并且很快就补上了,只他没有。
只剩我们两个人在办公室的时候,他梗着脖子红着脸,一副傲视群雄的样子,我环顾四周,再三确定除了一大堆又一大堆的作业和书籍之外,确实没有什么也可惊叹的群雄值得他如此居高临下,我的气就来了。
打手板,一个一米长的,建筑系学生用来测量的金黄色的木尺,成了五截。
他还是不说话,我就沉默了。
再抬头,我吃惊地发现,阳光透过玻璃窗上的一个大大的圆孔,照进来一柱子烟囱似的尘灰,沈壁君俊美的脸庞,就耸立在这烟囱造就的尘灰里了,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他脸上细碎柔软的绒毛直啪啪落到了冰冷的瓷砖上。
“请坐下说话!”我用纸巾擦去了他脸上的泪水,那绒毛便像被洪水猛烈地冲击过的河岸两边的野草,齐刷刷地卧倒在他润泽的脸庞。
他并不坐下,很长时间之后,他终于停止了流泪,开始说话。
他说,家里只有不识字的爷爷,是个哑巴,爸爸妈妈常年出去打工,一年才回来一次,也只待两三天,只是不断地给他邮寄东西,给钱。
“我不要钱,我恨他们,恨他们不爱我丢下我。”
“这就是你不写作业的原因吗?”
“是,从小到大,只要写记叙文,写人物,我都写爷爷,从来都是爷爷,我写厌倦了,而我又不想写别的什么人,所以我不写,他们不值得我写。”
沈壁君口中的这个“别的什么人,”这所谓不值得他写的人们,其实就是指他父母。
兔崽子,又要搭上我的一包咖啡,好贵的呢。
好吧,贵就贵吧,我拿了两个纸杯子,给他和我一人冲了一杯滚烫的咖啡,开始聊天。
我给他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他说:“什么话?”
“我抱起砖头,我就没胳膊来抱你;而我放下砖头,我就没钱养活你。”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若有所思。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试问,这天底下,有哪个父母,愿意丢下自己的孩子去外面陌生的世界里流血流汗?”
“你看看你身上的衣服!”我用修长的手指直指他的锦衣。
他就真的看了看他的衣服和鞋子。
“全都是名牌是不是?这一切,从哪里来?是他们的辛勤劳动换来的,他们为什么不给别人,而偏偏只给了你,那是因为他们只爱你;他们为什么不买便宜的给你,那是因为他们想爱你多一点。”
咖啡只喝了一小口,沈壁君就低下了他那从来就很倔强的头颅。
“谈话结束,明天按时给我把作业交上来!”我板起了脸
“诺!”
这个淘气的男孩子,学着古人的样子,朝我做了一个鬼脸,从办公室里退出去,真的,他是一边鞠躬一边笑嘻嘻倒退着从我的办公室里走出去的。
他退出去的时候,那阳光透过玻璃窗上大大的圆孔照进来的一柱子烟囱似的尘灰,被他高大的身体,撞得粉碎。
而我,还在心疼我的咖啡。
往期荐读:
窦小四
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
本公众号二维码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