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东,男,1975年出生于山东郓城。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出版有小说集有《欧珠的远方》《大地上通过的火车》《新生活》《藏·世界》《想象的西藏》《有个叫颜色的人是上帝》,出版长篇《变虎记》《我们》《旧爱与回忆》《欢乐颂》,出版诗集《万物有核》等。多篇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散文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青年文摘》等选载。多篇作品被选入年度选本。短篇小说《欧珠的远方》曾获新浪最佳短篇小说奖,长篇小说《旧爱与回忆》获广东省鲁迅文学奖。部分作品被译介海外。
我写过一些有意思的小小说,被选刊选过,有的还被收入过年选。每每回看,忍不住会心一笑,甚至暗自佩服自己。我不赞成个别作家看自己的作品如同凝视自己的排泄物的那种说法,我没有那种感受。我是个自恋的人。自恋也没有什么不好,尤其是对自己写过的作品。我是个天真的人,十四岁就立志当作家。我当时想通过写作来改变世界,希望每个人热爱文学后都变得更加正直、善良、高尚、有爱。现在也不认为那想法就是错的,却也稍稍有了改观。已经变得有些现实了的我,并不再觉得文学可以担当那样的重任。我为自己有些面目可憎的变化感到难过,地也只好理解并接受了现在的自己。我从喜欢写作到现在有三十年了,从第一次发表文学作品到现在,也有二十多年了。写作这件事就像是和初恋女友走进了神圣的婚姻殿堂,发表和出书如同生儿育女,从事文学活动如同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子。一路走来,日子过得平平淡淡,静下心来又可圈可点,可歌可泣。我从未后悔过从事写作这项事业,但现在也并不会为成为作家而沾沾自喜。没有什么好骄傲的,文学在这个大时代中,并不算个什么事儿,也没有太多人会关注。当然,这是这个大时代或者说是社会氛围,给了我这样的暗示,使我这个写作者有点儿自轻自贱。这也是内心的现实一种,体现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中,不足与外人道。某日深夜,我忍不住写了一首小诗,题目叫《写小说》:这首小诗是我的心里话,一方面我渴望着葆有纯粹情感,那种情感是一个傻瓜一样的,不被人理解的情感。为了那个傻瓜一样的“我”,写作的我或精神层面的我,可以放弃去当一个天才或大师,而且我相信,自己不为人知的存在,在将来有可能得到认可。这是我针对于当下的文学、文化现状的一种不满,也是一种相对深入些的自我认知。一般情况下,写作者只能尽可能靠工作养着写作,用写作所得的相当有限稿酬贴补生活,不断地生活下去,把文学这项个人的,也是人类的事业进行下去。我说文学是人类的事业,会有不少人笑。是啊,看看我们生活的城市,那么多高楼大厦,那么多强调物质生活的人,文学算那根葱啊?不过别人不理解、不认可也无所谓,写作者还是应该相信自己的写作。我愿意做个纯粹的写作者,不为写作之外的事劳神出力,那样我自信会写出更多有质量的佳作,但现实生活不会让人称心如意。不管是工作、生活,总有太多与写无关的事情要做,而在做的过程中,生命力和创造力被消耗,那种消耗一部分是外界强加给的,另一部分是自己不够坚决。又怎么能坚决地为了文学而放弃赖以生存的工作和所爱的人呢?渐渐的,我在现实中失去了对文学的虔诚之心。过去我曾为写作付出了大量的时间与精力,但文学并能像我期待中的那样可以给我优越的生活。无论如何,我不能沉浸在失望中。后来我克服了对写作的厌倦感,重新写起小说来,写不了长的便开始写短的,写小小说。最初,那怕写一篇小小说也会感到困难。人到中年的我不再如年轻时那样有着强盛的写作激情,可以不顾一切地写。我有了对现实人生的思考,少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那股冲劲。在物质的包围中,我也会感到文学的无力,自己的无能。不过在阅读曾经写下的作品时,我感到现在正持续地消失,而过去依然鲜活。我活在了自己的作品中,别人难以体会,自己心知肚明。那种感受又使我感到文学的重要性,甚至使我感到不是文学需要我,而是我需要文学。在读到一两百年前的某位作家的作品并为之感动时,我发现自己的爱与孤独早已被人理解和接纳过,这也使我想要找回对文学所的虔诚之心,重新爱上写作。事实上我从来没有真正放弃过写作,只不过是阶段性地对写作有了消极情绪。消极的时候,我会感到自己没有资格,也不必写作。我认为人类并没有未来,教育、宗教、艺术,什么都无法拯救堕落的人类,所有反抗都无异于挣扎,所有的希望都会破灭。如果说活着是个事实无法否认,至少写作和阅读可以可有可无。坏情绪笼罩着我,那个我纯粹而自由,像小动物一样可怜兮兮。在那样的情绪中,世界首富与总统都是笑话。在那样的情绪中,我不再强调善良与爱的作用,文学的作用。我看着工作室堆积如山的书,很多书购来很久了还没有看,我也不再想看,我甚至想把所有的书全都丢掉。那时的我不想写作,甚至想彻底放弃写作。我感到膨胀臃肿的人世充斥着太多东西混淆着人的视听,浪费着人的时间,迷惑着人的心灵,每个人的生命都被占据、被分割、被揉躏,如果你想变得强大一点就得活得没心没肺,没脸没皮,甚至没有灵魂。为什么物质世界变得越来越丰富,人却变得越来越缈小?人可以缈小,但创造世界的人何以被所创造的世界所奴役?也许只有真正的文学和艺术才能有助于人类回归正常,使人真正认识到人生来不是为了变成自欺欺人的社会动物的,而是可以活出自我、活得真诚、活得有意义、活得更加美好的。同样,是写作让我从坏情绪中走出来,让我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方向,写作的方向,让我变得正常,变得纯粹。为此,我要由衷地感谢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