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散步奇遇记
自九月新租房子,在离市区较远的地点,我通常一两周能进城一趟,公交车极少,漫长的等待令我心焦,再说城里就是好吃的多一些,并无其他念想。于是终日只在附近转悠,幸运的是出门就是一个公园,园子不小,树木花草都得我心,随手捡点树枝树叶,竟生出采菊东篱下的满足。
在这里,别说朋友,认识的人都没有一个,这样也好,一次我扔垃圾,把手套一起扔进垃圾桶了。等想起来返回去找,一只手照明,一只手翻那个垃圾桶的时候,旁边有人经过,丝毫也不尴尬,都不认识,真好,要不我还得解释,解释了还怕人家不信,像我这样要脸的人估计都得因此失眠。
每天我待在园子里的时间很长,早午晚都有可能去走走。大路小路很多,在树丛之间迂回延伸,有的还有标志,写着1.5公里3公里...我不知道起点和终点在哪里,我从来都是胡乱地走,随时拐弯掉头。但是走不丢,转转能转到出口。
下午我去逛的话,一路见不到几个人,要一直走到一个小广场,那里常有人晒太阳,基本都是上年纪的人。其中有一个醒目的大姐,占据一个背风角落,天天在那开演唱会,自己带着一个专业k歌设备,唱的每首歌都赋予了浓厚的个人色彩,感情充沛,拖着颤抖的长声,户外空旷,音响效果不尽人意,所以歌声越发支离破碎,倍感凄凉。又隔着树丛,声音隐约断续,导致很长时间我都以为有人在那个广场哭...
后来我好奇凑过去,才大概看清。大姐有一个像手提工具箱的塑料设备挂在树上,有屏幕,上面放着歌词字幕,另有无线麦克。大姐开演唱会的时候,旁边有人围观,还有几个大爷在土坡上VIP席位居高临下欣赏。
大姐中场休息的时候,设备也没闲着,一个大爷跃跃欲试,在其他几个大爷怂恿之下,点了一首阿里山的姑娘,大爷不自信,原声开得太大,整首唱完,我只听见原声里夹着几声沧桑的啊啊啊...啊啊啊...
小广场也有人弹电子琴、唱戏…但是都没有大姐演唱会受欢迎。
晚饭后我再去的话,人就多了,路灯下有人跑步,有人散步。因为天黑,人们大都选在最外圈明亮点的路上,少有人往园子深处走。天气一凉,很多人都穿着棉睡衣出来,就是那种珊瑚绒的成套家居服,甚至还有带着动物耳朵的可爱款式,这种就象“在自己家一样”的舒适体验我一直未敢尝试。
人们都拿着手机,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在听音乐。年轻人多是戴着耳机,好多大妈大叔们都是外放。
我感觉,那些带耳机的人,音乐就像结界,使他与世隔绝,守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而外放音乐的就不同了,霸气外露,这园子好像是他亲自打下的江山,皇恩浩荡:今晚花好月圆,众爱卿可与朕同乐...
耳机里的音乐我无法猜测。而从我身边走过的外放者,音量都是很大,大部分都是市面流行的发廊歌单,歌词旋律都比较口水..
有些看着年纪很大的老大爷,属于怀旧派,一边撞树,一边听着人美歌甜气质佳的杨钰莹小姐姐,以及粉红色的甜蜜蜜...你完全猜不到谁的心里住着小公主。
有人还边走边跟着哼唱,旁若无人。我还见过两个人一起散步,两个手机各自放着不同的音乐,俩人还在热火朝天说话,这种聊天真需要大量的心有灵犀,我旁边看着都觉得信号太乱,跟着混台了...
公园里至少有四五个广场舞团队,有的在大马路边上,有的在小广场。使用的音乐各不相同,我从旁边走过,眼神也不好,只见黑暗里人影绰绰,整体步调一致,细看各有千秋。若是关掉那音乐,只看动作,简直是走进90年代港台恐怖片片场...
我选了一支人最少,动作最简单的队伍。在旁边迂回考察,暗自揣摩,打算趁风高月黑他们不注意时,打入该队伍。令我非常痛苦的是这最简单的广场舞,队员基本都是颤颤巍巍的类型,我还是跟不上...
旁边又有一个考察的大姐。她看一会儿说:不行,这动作也太简单了。她就站在我旁边,肯定是跟我说话吧。自尊心使然,我立刻附和:对呀,动作简单,节奏缓慢,运动量不够...那位大姐看我一眼就走了,没再跟我探讨。
术业有专攻,我还是一心专攻散步好了,有时不甘心地想,我若是自己买个音响,再组个队伍,由我决定音乐和动作,那就实现广场舞自由了。
想着想着,前方昏暗里传来一阵巨响,声音太大,一时间都不能判断是音乐还是别的声音,只觉得震耳欲聋,天摇地动。
定睛一看,一支“一个人的队伍”正向我们走来,一个中等偏下身材的大叔,身着练太极的白色衣服,背着一个单肩书包那样的东西。但那不是书包,是一个大鞋盒子那么大的录音机,也许不是录音机,我根本不认识那个设备,不是以前健走队队长那种小音响,那个录音机上面有两圈灯光,灯光花哨耀眼不说,还在旋转,一圈一圈闪烁。大叔仿佛外星人,在飞碟的强光中,在人们几乎被亮瞎的双眼前,玉树临风从天而降。
大叔大步流星走过,人们反应过来,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而大叔就像没看见一样,也像没听见一样,甩着胳膊腿早就走远了。
我常留意与众不同的人,有的是矫饰过的俗,俗而以为他人不知,哗众取宠。有的是我行我素的酷,酷而不自知,浑然天成。我都喜欢看,比电视剧还好看。
等大叔再次闪亮登场时,我已经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来得及掏出手机打开照相机,因为百米的距离之外,我就透过稀疏的小树丛,识别出大叔的两圈霓虹灯,而且这次的音乐我也听清了:“昨日像那东流水...” 等到鸳鸯蝴蝶与我擦肩而过时,我立刻转身跟上去开始录像,可是手机不行,录得太黑了,只有音乐声和一片漆黑。
录了一段我就跟不上大叔的步伐了。大叔背着录音机走地飞快,一看就是练过,穿的是另外一身红衣裳。
某天我去挺远的一个夜市买韭菜盒子,市场嘈杂,人头攒动,各种叫卖声很乱,而就在那杂乱中,我竟然识别到熟悉的巨响,一抬头,看见大叔背着录音机,穿越街道,穿越人群,朝着公园方向走着,白衣胜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气质,简直是下凡历练的上仙。
此刻烧烤摊的油烟正四处弥漫,人间烟火恰到好处地衬托着大叔的仙姿,我看他从我身边飘过,原来大叔来自远处的某个村子,一路上一直开着录音机,并不是到了公园才打开,他还是那样大步流星,还是那样旁若无人,还是那样目不斜视...不,斜视了,大叔看了我一眼,哎呀我的天呀,吓得我呼吸都停止了。
还好只是一眼,大叔就接着穿越市场,走到大马路上去了。我赶紧调整呼吸,快速分析剧情。难道我跟踪拍摄暴露了吗?为什么从不斜视的大叔朝我斜视了呢?难道只是因为我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你就再也没能忘掉我容颜...
我散步的时间都不一定,所以一共没见过大叔几次。但是每次我都想录清楚一点给好朋友看,眼神不行手机太差,加上很紧张,一直没看清大叔的正面模样,好像留着两撇胡子,一副世外高人的神情。
而这位世外高人,显然同时也是入世型,我听见他的录音机放着一个如泣如诉的缠绵女声,我特意记一下,但是只记下来一句:爱情这杯酒,谁喝都得醉...
(这是一个设备不精良的狗仔队拍的照片,大家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大叔和录音机。)
在这些偶尔的遇见里,有值得书写的一次,那天晚饭后,我散步时听见大叔从后面走来,放着一首“卖汤圆”,活泼的歌声在我后脑勺回荡。
我不用回头,从音乐声的大小判断,大叔走几步就会超过我,我还想要不要跟踪录一段呢,可小二哥的元宵就在我身后,音量竟然不变了,大叔没有超过我的意思,卖汤圆,卖汤圆...
那天路上人不多,我陪大叔卖了一百多米的汤圆...我开始手脚不听使唤,几乎要把自己绊倒了。我不想踩着卖汤圆的节奏,我想装作没听见,但是很难。大叔估计也看到我的节奏感不行,体贴地换下一首:小么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
好不容易背着书包又走了一百米,终于有岔路口,我赶紧拐弯去看广场舞,大叔高唱着:没有学问,无颜见爹娘...扬长而去,快步走向更暗的夜,更远的远方...
之后再遇见大叔,他在听单田芳的评书,没再斜视。这谜一样的二百米同行,仿佛从未发生。
最近我没出去,因为我在网上买了西红柿苗,以此丰富我的田园生活,到了以后我发现没有花盆,赶紧下单买了花盆,花盆快到的时候,我想起没有土,赶紧又下单买土,赶上双十一,都慢。等花盆和土都到家的时候,苗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奄奄一息了。我深感愧疚,每天悉心照料,眼看着它们枯萎。
今天看窗外,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决定出去走走。我随意哼着小曲儿,哼了两句,把自己吓一跳,我哼的难道是,竟然是,怎么会是,确实是:卖汤圆,卖汤圆……
慌忙四顾,幸而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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