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书法的困境不是书法人没有热情,也不是书坛没有热潮,而是缺少对传统、对艺术、对创造的深度认知与体验。
官方对书法活动的兴趣似乎大于对反思的兴趣,对书法普及的兴趣似乎大于对书法深入的兴趣——几乎没有一届领导或组织者说过我们应该对新时期以来的书法热潮进行一下反思(搞个大讨论)。我记得开改开放初期国家就“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作过一场大讨论,我们书坛现在也应该有针对书法发展的大讨论。说句老实话,当今书坛对传统的认识、对艺术的理解、对创新的判断大都停留在一个肤浅的层面上,没有官方人士愿意来承担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与职责,这其实有点可悲。当然,非官方的组织或团体,甚至有些个人,倒是不停地在呼吁与呐喊,有时形成的局面似乎也可观,但民间的力量毕竟不能与官方相比。无论笔墨还是空间,传统所涵盖的信息还是巨大的,也就是说,传统的层次很复杂,它具有低级到高级的递进链,即中和美的“平和~偏胜~大顺”三阶段及其间无数不同的感觉。不能因为你处在平和阶段就认为是传统的全部了,犹如井底之蛙看到的天空以为就井口这一片一样,那是可悲的。许多波澜起伏的壮观场面都在井口之外的天空下发生,那便是偏胜。而功力弥深者则会使两极反向发展而又将之融合,极刚又极柔,大巧而拙,绚烂又平淡,熟后生,老而润……古代哲人所总结的大顺美感,让我们感到传统中有天壤之差异,它需要你去修练,悟道,需要不间断地探索。传统书论中有不少对结字章法的言论,有些是针对基础练习的,有的则具有审美高度。如米芾就讲:“书至隶兴,大篆古法大坏矣。篆籀各随字形大小,活动圆备,各各自足。隶兴则有展促之势,而三代法亡矣”。此言即告诉我们书体不能“正步走”。至于后来邓石如的“疏可走马,密不容针”等,则是一字之中点画不可均匀布局,道理也同篇章一致。故古人以“虚实相生”作为结构美感的概括,正是我们寻思的传统空间观念所在。当然,笔墨之外,还有空间构架,也有高深的道理。为什么仪仗队的整齐一律不能算作艺术,而舞蹈的迂回曲折却是呢?按理说,仪仗队的步伐也够须有技法的,但这种技法缺乏变化。联想到书法中的书体,如果篆隶楷书过于整齐一律,就会有正步走的感觉。故东坡有言“正书难于飘扬”,正书要写活,不可大小一致,像美术字。体育与舞蹈的差异,或可为我们理解哪种形式的空间具有艺术性,而哪种没有艺术性找到注脚。传统是什么?当然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够讲清。书法为中国独特的艺术门类,不同于中国画有西画可资对比分析。但其实,如果我们了解了中国画为什么不走西画的纯写实路线,而喜借用书法的线条写意(即使工笔也要讲究线条质量),就应该明白中国艺术重意趣,重形式的特征了。每一门艺术固然不能没有技法,但技法绝不是终极表现的目的。技为理生,理从道岀。这技不是为描摹准确而生的,而是要追求刚柔相济的线质,需有轻重缓急的节奏,笔墨的传统性全在于此。而笔墨之高下判断,则以线条刚柔内涵丰富与否来确定。以刚柔中和美的层次确立其传统功夫与水平的高下。故中国画不以描摹形状为指归,书法亦不以像哪家哪法为目的。一切的学古,皆为锤炼点画为契机。当今书坛对传统的认知局限主要在传统形式与传统审美之间的偏差。不少人混同基础与传统,以为那些基本的技法就是传统本身,把中国文化精深的要义置之脑后,甚至很多人根本就不懂。还有一些人以偏概全,认为只有二王一路书风是传统,把那些古拙、古雅、浑厚、朴实的三代金文、两汉隶书、南北朝碑楷都列入非主流,而不是从传统美学上将之对比分析。另有一些人虽然知道古代名作皆为传统精华,但却不深入学习传统书理,没有高屋建瓴的理论指引……这种种对传统认识的误差,许多人却不愿纠正,甚至有的顽固不化,一意孤行。本来博大精深的书法艺术,被一些人简单地理解为只要把字写好这种肤浅的层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