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风箱

冬天黄昏临近的时分,我常常会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南山沉思。心思不由自主地就沉浸到小时候故乡的袅袅炊烟里,还有自己蹲在灶下拉风箱的情景里。

老家靠山。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虽然靠着山,但是山太浅,除了交通不便种庄稼困难,基本吃不上多少山的益处,唯一能“吃”到的就是柴禾——一年四季都不缺柴禾。

那时候家家都烧柴禾,烧柴禾的村庄,时常被炊烟笼罩,站在山坡顶端俯瞰下去,人家的屋顶就游浮在淡淡的云雾中一样,有了朦朦胧胧缥缈美妙的仙境一般的感觉。

你想象一下,我们随了大人们扛了锄头从齐腰高的玉米地里走出来,走在盘旋蜿蜒的山坡小路上,头顶是瓦蓝瓦蓝的蓝天,一块一块静静的白云,还有红彤彤的夕阳,眼前是人家屋顶上扭扭捏捏升起的蓝色炊烟,在半空中时就成了一缕一缕的,仿佛长袖善舞的飞天仙女,飘飘飖飖地,幻化成各种各样的姿态,然后散开来……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有一个可以准确形容的词语叫作“陶醉”,但我们的确是被迷住了,被醉倒了。

那些年月里,我常在收音机里能听到甜美的女歌声:“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夕阳有诗意,黄昏有画意……”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这歌的名字,也不知道唱这歌的人叫邓丽君,只是极其诧异:这歌是谁写的,他(她)是专为我们这里写的么,他(她)难道什么时候来过我们这里看到了这样的夕阳晚景,才有了灵感写出来的吗?

——几多心思,都是故乡夕阳炊烟。

拉风箱是我们给从田里劳作回来的大人们打下手常常做的活儿。

拉风箱比拉大锯轻松多了。灶下常年备着一个小板凳儿,你可以悠闲地坐着,两条腿可以伸平也可以蜷曲,右手拉着风箱把手“啪嗒啪嗒”有节奏的一推一拉,左手往炉膛里持续添加柴禾。那活儿不重不累,只是,有时候柴禾潮湿,人会被烟熏的眼睛发酸流眼泪,还会扯着嗓子一连串地咳嗽。

拉风箱时间最长最重的时候,一般聚集在大年三十下午,家里要蒸好几锅包子、花馍,一屁股坐下来就得半下午。脸被炉膛的火苗映得红彤彤的,双手抹过去热乎乎的,脑子里却装满了快乐与兴奋。

那时候年三十儿的村子里满是喜庆祥和的气氛,好多人家相互之间帮忙包包子,不大的厨房里六七个人围在一起包包子,一个跟一个比赛谁捏出来的造型美观,谁的新颖,笑声把厨房的屋顶都要掀翻似的。——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坐在小矮凳上拉—风—箱!

三十儿那天刚刚吃过午饭,我就从屋檐下的柴禾垛上一趟一趟地抱回被劈成一挂一挂的硬柴,堆放在厨房灶下。我悠悠地把一大锅水烧开,一边添加柴禾玩儿一边等候。

母亲她们包好了一锅包子,三笼摆放齐整的包子在大铁锅上高高地堆叠,然后吩咐我“火要加紧烧,要不包子就坨了!”

那会儿厨房案头高台处一定摆放着家里的闹钟,就在我很容易看到的地方。母亲一定还要叮嘱我,“记住时间!”

我看一眼钟表,回应母亲“两点十五分。”然后深深地吸一口气,把风箱把手长长地拉出来,然后再深深地送回去,炉膛里的火就呼呼呼地喷射到锅底上。火苗儿撒着欢儿在锅底舔舐,有些会顺着烟囱滑向炉膛深处。

那一阵,我必须憋着长长的一口气,呼呼呼有节奏地拉着风箱,左手把一挂一挂的硬柴往炉膛里送。直到大团大团的白色蒸汽从大锅边缘喷放出来,把厨房弥漫成《西游记》里的天宫一样。那雾气湿湿的,热热的,抚在脸上痒痒的麻酥酥的舒服。

等到包子的香味儿弥漫在蒸汽里,钻进我们的鼻孔、喉咙和胃里,我看看闹钟,向母亲喊一声:“时间到了!”

热腾腾的包子在浓厚的雾气里眯开眼笑。母亲拿过备好瓷碗,端着几个包子摆放在灶台上,敬好灶爷,然后顺手会递给我一个作为犒劳。

那包子烫手,我两只手捧着,不住地倒腾翻滚,等到稍微凉下来一点儿,便三口两口地下了肚。等三个包子下肚,我打着重重的饱嗝儿,再坐下来,开始第二锅的拉风箱……

年三十儿下午,我都是在拉风箱里度过的。三大锅包子摆满了厨房,小肚皮吃得鼓鼓囊囊的,把一年的快乐提前尝了个遍。只有在那一刻,我不再对吃感兴趣。

为了迎接和欢庆一年里最快乐的日子——春节,乡下人是要用了一年的早出晚归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劳来准备的。田里的劳作之余,就是进山打柴,成捆成捆的木柴扛回来,劈开,整整齐齐地码好,摞在前后屋檐下。

那时候给孩子订亲娶媳妇,据说女方姑叔姨伯等重要亲戚首先要看看男方家里房前屋后的硬柴摞子高不高,柴禾是不是充足。遇到那些柴禾高高的堆砌了屋檐的人家,那亲事十有八九准成。

我们经常去找一些砍了树木的地方,拿了小孩子专用的小䦆头铁铲,绕着树根深挖,最后把树根挖出来,大人帮着运回家。然后,在场院里用了斧头一下一下地劈开。

劈柴要顺着木柴的纹路砍剁,很轻松,一挂一挂地,像挂在街头肉铺铁钩上的瘦肉。我第一次劈柴的时候不得窍,拎了斧头就猛劲儿乱砍,结果斧头弹回来震得双手发麻,身体里腔子生疼。

把劈好的柴禾一捆一捆抱过去垒在屋檐下的时候,我的眼睛里常常浮现着自己一下一下有力地拉着风箱,左手拿了硬柴挂子一下一下往炉膛里送的场景。心底里就会升腾起一股力量,一股好好积攒的力量。

昨天一大家子回老家,我建议烧火做饭。跟多年前一样,我蹲在灶下生火。手头拿过的硬柴,已经是好些年前就积攒下的,上面挂满了黑魆魆的霉迹,柴禾干的很透彻,烟囱抽气性能很好,放进炉膛里便呼呼呼地燃烧起来。——一时间,我又回到了大年三十拉风箱的岁月里!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惠安中学教师,省诗联协会会员。文风力求散淡,干净。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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