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卷◇匠作典藏•散文篇】《入梅季节》||□ 邹仁龙(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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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卷·2021·总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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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卷
文学顾问:孔灏、相裕亭、徐继东、李锋古(已故)
书法顾问:侍少华、李敬伟 摄影顾问:王红军
今年的梅雨季,雨有点多,事也有点多。表舅的心情也像这梅雨天似的,阴沉沉的晴不起来。这是因为他心里唯一的偶像走了,那就是袁隆平,这让表舅很伤感。
这些天,表舅的脸,就像这入梅后的天似的,阴雨多,阳光稀。从前些日,这高考又要开始了起,表舅的笑话便开始变少了。这也正常,谁家不是如此?孙子在过关,虽说隔了一代,可做爷爷的心里,哪能一点不担忧?
表舅一大早起来,先在他住的那个老屋院子里,朝天看了看。然后又回头朝灯柜上方贴着的领袖像望了望。这才转身走到大门旁边的旮旯里,弯腰拿起水桶里的木舀子舀了些水倒入洗脸盆子中,准备洗漱。
表舅是从穷日子中泡大的人,他很享受现在的好光景。表舅很开朗,笑话也多,一说便能说出一串子,让人笑得直不起腰。
今天的天,灰蒙蒙的,没风,有点闷。表舅知道要下雨。他不声不响地盛了碗舅妈早就烧好的粥。筷子一夹,咸菜都没要,蹲在凉台子上,一只手托着碗底,嘴哆着碗边,来回转来转去地就囁起粥来。
一阵哧溜哧溜的声响后,一大碗粥便被表舅悠哉哉地喝光,他又伸出舌头在转动的碗边里舔了一圈。这时候那双夹在那只手上的筷子还是干净的呢。
乡咯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惯了。还是这副老样子,不过用表舅的话说:“这挺好的。”
今天的日头看来是出不来了,表舅吃完早饭,丢下碗筷,脱了解放鞋,然后蹲下身子,将裤腿子往上卷了卷,光着脚,拿了把锹,一声不吭地出门去下地。
南方人家,水乡人种地,水田多。这麦子收完了,就得上水沤田。劳作时须赤脚踏进像沼泽地的沤田中。到了下雨天,乡巴佬们干脆就光着脚干活,待再上来时,个个就成了泥腿子。
光脚,一来方便,二来经济。不费鞋。所以,城里人后来称呼农村人为“乡咯人”的同时,还又多了另一个别称,叫:“泥腿子”。
有个雅号好像还不行,还觉得意犹未尽。应该还有个笔名之类的落款才行。于是,“泥腿子”们还有另一个称谓:“黑背脊。”
后来,儿子不争气,没能中上“举”,便继续在家延续着老传统,既种地,带打工。
无奈何,表舅的眼光便又落到了孙子的头上,指望着这一辈的后人能够爬出田埂子。
其实表舅也读过书,并且还读到了中学。在那个年代,一个中学生,在当时的农村里也算得上知识分子了。可他成分不好,也就只能继续当他的泥腿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做个黑背脊。
不过,表舅的知识也没白学,他的地就是种得好,他会套种,间种,搭配着种。并且管理得也好,苗色、收成就是比别人的高。
也许是他的血液里本来流的就是农民的血,所以,他也从心底不想离开这片他祖祖辈辈,深深眷恋的黑土地。而且,现在许多人都开始撂荒,不再想干这种地的苦营生了。可表舅却舍不得,他不忍心,在他的心里,他觉得那块地也像他子孙似的金贵。
在村子里,表舅挺受人尊重的。别人尊重他,他却尊重袁隆平。常挂在他嘴巴上的一句话就是:“这个人了不起。”记得表舅常乐呵呵地对我们说:“以前的农民,地位并非像现在人说得那么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怎么啦?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劳作,自得其乐,自给自足。虽然清清寡淡,但也享受了一番田园美好。何不乐哉!”
在表舅心里,泥腿子的农民,确实是养活着天下人的衣食父母。这一点,毋用置疑!
可既然是父母,那么理应得到孝敬与尊重呀?但现实却又让人心痛的事与愿违,现实中某些人的眼光中所流露出的神色,还真的让人看不懂!
这也让表舅的心里有些受不了,像是伤了他的自尊。
可表舅从来也没有抱怨过,沮丧过。他依然日复一日地劳作。泥腿子最优良的品质,就是脚踏实地,不搞花拳绣腿,更不弄虚作假。因为他们这群人,双脚是立在地上的,背脊是对着老天的,而面容向的是土地。
他们对土地的眷恋之情与土地一样的深厚,他们对苍天的敬畏与苍天一样高阔。他们知道自己站在这苍茫的大地上意味着什么!他们从挖墒中懂得了排泄,从施肥中懂得了给予,从除草中懂得了清理,从浇灌中懂得了培育!
但他们更懂得,也是悟出的另一个道理:“手把青苗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身心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但现在的世道早就变了,中国的农民早已不再是过去的农民了。但表舅的心里,还是巴望着他的孙子能够出人头地。虽然他也知道,就算是考上了大学,光宗耀祖虽不敢想,但最起码也能让他扬眉吐气一回,这个念头,他肯定有。
所以,到了高考的前期,表舅便索性不下地了,也不顾他儿子孙子们烦,他就在家盯着他孙子,一直到高考结束。
皇天不负有心人,表舅每日清晨先看天的举动也许是得到了回报。表舅的孙子考中了,而且分数还不低,在乡里还拿了个第一名。这下表舅的脸,难得像时梅天的季节中出了个好太阳,并且一连多日都是晴天白云。
可是等到录取通知下来后,表舅的脸就堆满了云,并且看得出已乌云压顶。
那天表舅的孙子兴头棒棒地拿着录取通知书回来时,表舅知道了是一张农学院的通知时,脸就一下子由晴转阴,并且云层越积越厚,眼看着接下来就要大雨磅礴,电闪雷鸣。
表舅又蹲在凉台子上,一声不吭。
他儿子与孙子都知道,这时候是表舅最难受的时候,不能去打扰他,否则,真的要下雨。
我们偷偷地躲到房间里看新闻,这时,一个画面抓住了我的眼球。画面中在讲述着中国最大的泥腿子袁隆平的生平事迹。这一下子我看到了拨开云雾的最佳时机。
我走出房间,去拉表舅的膀子。
他问:“做什么?”
我说:“你来嘛,看电视里在讲你的偶像呢。”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跟着我来了。
这时一家人都不作声,只看着电视中的那一幅幅画面出神,这个片子还是起到了效果,我悄悄地注视着表舅的脸,云层变薄了,又过了会,阴转多云。
最后,节目播完时,表舅只说了一句话:“其实,与土地打交道也没啥不好的,最起码心里踏实。”
这句“踏实”也让我和其他人悬着的心也踏实了下来。就好像是我们的双脚也踏进了泥土中。那种心里的踏实感,厚重感从心里再次油然而生。尽管我们心里清清楚楚,我们的脚,又会沿着老辈的路走成泥腿子。但黑背脊的泥腿子站直了的时候,一样地顶天立地。只要双脚稳稳地立在泥土上,背脊黑一点,无所谓!
2021年6月19日作于苏州
当代文学家
2020.07.02 started publication
作者简介:
邹仁龙,公元一九六四年五月一十生于水乡兴化,现居水乡姑苏,水是魂,乡是家……
入过职,下过岗,上过山,下过乡,经过商,务过工…..
有小说,诗歌,散文作品散见于《海外文摘》,《泰州日报》,《兴化日报》,《九天文学》,《芙蓉国文汇》,《品诗》,《速读》,《当代文学家》,《神州文艺》,《作家》微刊等。作品入选《今古传奇》传媒出版社《2020优秀作品年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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