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记忆
正月初三,我们二十几个外甥以及外甥辈的孩子在大舅家拜年。吃完中饭,小舅提议去修缮后的老宅参观。六十多岁的姨父开玩笑说:“钥匙在我手里,大家准备买门票,10元一张,那可是乡村博物馆呢。"去年修缮期间,他可是主要 “功臣”。穿过村落中央的主街道,向左拐个弯,上六七步台阶,再左拐便到了。
大门还是那个大门,上面有一个门梁,下面是红色的春联。门口左侧摆着两只蓝色的塑料粪桶。我走到两只粪桶摆放的地方,寻找⋯⋯,哎,那个井呢?它被填平了?明明就在这里!
那一年我刚谈恋爱,也是正月初三,带了小渡(未来的妮爸)来外公家拜年,顺便和亲戚们见个面。饭后,大家在大门口玩耍,聊天、打牌、晒太阳,大人小孩不亦乐乎。突然调皮的XX表弟(小姨的儿子)放了一个鞭炮,吓坏了只有四岁的小表弟cc。cc赶紧逃,冷不防“扑通”一声,跌进门口的井。这井是隔壁阿芳家,挖了一半未完工,平时露天敞开,两家人都知道。正月里刚刚铺了一些稻草掩盖,亲戚们不清楚门口有这个“陷阱”。
说时迟,那时快,小渡同志大显英雄本色,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他跳进池中勇救cc。他一定是迫不及待想在众人前表现一番。他还真是做对了。cc虽然仅有四岁,却是大家的掌上明珠。因为外公是独子,外婆生了四个女儿,直到第五胎之后才连续有了两个儿子。在当年农村,没有男孩是一件屈辱的事情。外公70岁有了cc-----外公的长孙,大舅的儿子。可见,大家有多疼爱这孩子了。看到小渡所做的这一切,外公肯定对这未来的外甥婿多了几分赞赏。
当湿漉漉的cc抱上来之后,七姑八姨连忙帮他换了衣服塞到被窝里暖和。小家伙一定被吓坏了,不哭不闹,任大家折腾。小渡的衣服也一塌糊涂,却没有湿透。大舅找来吹风机,小渡脱去了外套和毛衣,只剩一件贴身的棉毛衫。
这时,尴尬的事情出现了。 只见这件棉毛衫,绿色退成灰色,很有些年头了,旧得不成样子,袖口早已磨损,破线头缠绕在一起。
我想,细心女性长辈肯定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我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
老宅至少有一百多年历史了,坐西朝东,三大开间,两边厢房,中间有一个长方形的天井,天井与大门之间有过道连接。三大开间包括过道都分楼下楼上两层,楼下有结实的柱子,精致的牛腿,楼上有雕花的木窗。
在我的太公即曾祖父这一辈,兄弟间分房自立门户,靠左侧的一大开间及厢房分给我的堂太公一家;中间及右侧两大开间包括厢房、天井、过道则由外公一家继承。两户人家虽然用木板和砖头隔断,不过还是可以像自家人一样进行对话。小时候,每次我来外婆家探亲,屋子的另一头就会传来大声的问话:“小囡又来外婆家玩了。”那必定是我的堂外太婆,好像她随时等着我的到来。过了会,她就叫她的孙女和我玩(比我小一岁,我却该叫她堂姨的翠翠),翠翠爸妈也离婚了,也许她堂外太婆认为我俩同病相怜,适合做朋友吧?
跨着门槛,朝正间厅堂望去,黑漆漆、阴森森。长年没人居住的房子散发出腐木的霉味,已逝长辈的灵魂也来凑热闹,将我包围。记得过道的右侧是一个推磨,紧贴着推磨的是一个碎砖头垒就的简易鸡窝。
这一刻,过去的记忆复活了,那可不是客厅的黑漆漆,阴森森,是温暖清香的豆腐脑的味道。
每当快过年的时候,外婆总要准备许多豆腐,这一切可离不开笨重的推磨。
只见她两手抓住推磨的木杆,左右摇摆,一下又一下;推磨在外婆的指挥下,按照顺时针方缓缓转动,一圈又一圈;木杆的绳子吊在天花板上,“吱呀”“吱呀”地发声,好像随时会断掉。外婆边推磨杆边吩咐外公,加点豆,再加点水。外公则慢悠悠地放一点豆豆,又放一点水。不久,那白花花的豆腐脑就如牛奶般流淌,散发出清淡的香味。旁边那些不安分的鸡也不时来啄一口。戴着近视眼镜的外公说:“走走走,死一边去,讨厌的鸡。”鸡可坏了,它们欺负外公这个老实人,走开一下又聚拢来偷吃。外公一手摘下眼镜,一手拍着大腿,苦恼的样子:“哎呀呀,你们这鸡,哎呀呀,”接着呼喊外婆,“停一下,停一下,快点快点,更更(外婆的名字),你来赶,你来赶⋯”
“吱呀吱呀”,岁月就像推磨,不知疲倦,推人老,推出新的轮回。而今,过道上,推磨不见踪影,鸡窝荡然无存。难道它们也离开这寂寞的房子,随外公、外婆长眠于某个安静的角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