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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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雷阵阵

作者:楚 星

小县城的春天来了,可是枯萎的草木依然死气沉沉。年久失修的教学楼被去年夏天疯狂热烈的爬山虎纠缠不休,但那些可怕的攀藤植物如今已静静死去了很久,但它们的战争也并非完全的失败,因为教学楼的墙面已经被几只强硬的爬山虎根须刺穿,此刻正咧开彷徨的大嘴,在料峭的春风中呻吟不止,其声呜呜然。
吴铭站在教学楼四楼最东面的走廊上眺望着远方,他看到远远的山峦层层叠叠,半白半灰的云朵在山的头顶盘旋幻变,时而像爬行的毒蛇,时而像张牙舞爪的恶魔。吴铭一年前从大学毕业,然后就来到了这所学校任教,一直工作到如今。
这时是在上午第三节课的课间,吴铭的身边不停穿梭过一个个衣着鲜艳的学生,有说说笑笑的男生,有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女生,有妄想趁机偷偷抽上一支烟的贼眉鼠眼,也有少年不识愁滋味故作深沉的紧蹙双眉。吴铭对周遭的一切熟视无睹,只是呆呆望着远方,突然,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虽然春风还算犀利,但早已丧失了冬的残暴,所以,假如吴铭的身体还算正常,那么此刻的他就应该不会有如此表现。
“莫羽,不要!”
吴铭近乎凄厉的喊叫招来了学生们异样的目光,几个正在水房洗苹果的女孩被吓得差点将苹果扔在吴铭脑袋上,她们低头对吴铭说了句“对不起,老师”,便匆匆回去了各自教室。这时,晴朗天空突然卡里咔嚓地响起了打雷声,轰轰轰轰,如开山的炸药包一样响亮,吴铭听到,不远处的办公室里同事们正在嗷嗷乱叫,因为他们所有人的电脑都被刚才的雷声击坏了。吴铭暗自庆幸,幸好我的电脑没开机。
吴铭看到了什么?我现在就带领大家一起去探个究竟。我们知道,人的眼睛就是一架天然的照相机,而且像素极高,所以,被眼睛看到的东西往往就会在眼底留下清晰的印记,如果人的眼球可以拆卸,然后用感光材料,像冲洗照片一样冲印出来,那么我们就可以看到很多不该看到的故事了。
是的,这是一个谬论,但你应该知道,一则最精彩的故事往往都是虚构的,包括我们生存的世界,上帝在创造它时也运用了太多的虚构。那么现在你们应该相信了,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离上课还有半分钟的时间,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仍然潜伏着几个不愿回班上课的男生,他们手中的香烟此刻只剩下了焦黄的海绵过滤嘴。一个男生指着吴铭说;“他在喊什么?”其他几个男生摇头。
烟雾缭绕中,他们在摇头,可吴铭却看到他们的脑袋就像秋天枝头挂着的血红柿子一样,摇摇摆摆。这说明,他或许已经预测到了下一刻将要发生的事情。一个男生从腰间掏出一把大剪刀,对其他人说:“走,咱去看看他在干嘛!”其他人便一拥而上,将吴铭按倒在地……
吴铭不想挣扎,也不想哭喊,所以几个男生便顺利挖去了他的眼球。突突的鲜血像变质的红酒滚滚而出,吴铭疼痛难忍,他要求这几个男生去给自己买些止疼药。一个男生抬起头沉思半晌,便风风火火跑到楼下从花坛里抓了一把泥土返回来,塞进了吴铭空洞的眼眶里。几个男生拿着吴铭的眼球正要走,吴铭却又把他们叫住了,他告诉他们:“麻烦看完后,请把眼球还给我,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几个男生点点头,哦了一声就转身离去。
高三三班的几个男生正在课堂上研究着吴铭的眼球,他们看到里面正播放着吴铭曾经看到过的一切。他们看到了吴铭大学时期的女朋友,看到了吴铭曾经暗暗爱慕很久的一个心理学女教师,看到了吴铭曾经玩过的CF战绩。
此刻正在上生物课,生物老师正在讲解眼球的成像原理,下面的学生正努力做着笔记。可生物老师忽然听到了坐在班级最后靠北墙的角落里的三个男生正在嗤嗤偷笑,她便继续讲着课,偷偷溜到了几个男生旁边。
生物老师看到了两只新鲜的眼球,眼球里面被注入了感光剂,三个男生正努力将里面所成的物像用作业本的白纸导印出来。他看到了已经冲印出来的几张图片,一张图片上正显示着几个裸体的男人,那是吴铭曾经同寝室的室友们,但生物老师和这几个男生是不会知道的。而三个男生所嗤笑的,也正是这张貌似滑稽的图像。顺理成章,吴铭的眼球被生物老师,一个叫季静的,比吴铭大八岁的单身女教师,没收。
吴铭坐在办公桌前,摸摸索索批改着学生的作业,几个女同事正叽叽喳喳探讨着老公孩子和婆婆的话题,这几乎是她们每天必谈的科目,或许是因为她们感觉自己的内心太空虚,只有这些杂七杂八的絮絮叨叨才能将她们空洞的大脑塞满吧。吴铭当然还记得,她们的眼睛在办公室的时候大多时候都是死气沉沉,像发了霉的乒乓球一样,只有当她们发工资的时候和他们的老公发工资的时候,她们的眼睛才能闪出一丝光亮来。而现在,她们只顾着自己的兴致勃勃,却没有看到从吴铭眼眶中滴落的两行浑黄泪水。吴铭摸摸索索将最后一本作业批上大大的红色“阅”字,然后扔下笔,想要闭上眼睛歇一会,可那几个女同事的叽叽喳喳仍然在继续,甚至还有了变本加厉的趋势,这让吴铭终于火冒三丈了。“你们……”吴铭站起来,用手指着她们说。
几个女同事抬起头来,不解地望着吴铭。
“你们,闭嘴!”吴铭鼓起勇气说。
办公室沉默了五秒钟,连邻桌老师的手表指针都努力倒退了十秒,空气霎时充满了杀机。吴铭听到有风从自己左耳边呼啸而来,接着就感到了头皮的一阵刺痛,他知道,那是四片锋利的指甲划过的感觉。吴铭随手抓起手边一只类似水杯的东西,狠狠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扔去,那东西咚一声砸在了墙上,伴随水杯形状的东西被摔碎的声音的,是一声女子的尖叫。吴铭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战争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但现实并没有他想象的乐观,那一声尖叫过后,吴铭头上立刻就经受了四只手掌的考验。最终,吴铭的怒气在女同事们不怕疲劳,连续作战的攻击下,变成了垂头丧气。战争结束,吴铭用手理着自己被抓成鸡窝的头发,坐在自己桌前一言不发;几个女同事打扫战场,然后继续围在一起探讨刚刚被吴铭打断的话题。
吴铭无奈地蹲在办公室的门口叹息,他自言自语地说,这都什么事啊,假如我能看得见你们的话,我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们等着吧。他哼了一声,扶着墙站起身来,嘴里还不忘酸溜溜地冒出一句:子姑待之。行内人士当然懂的,语出《左传》。
深夜时分,生物组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我们把镜头拉近一点,再拉近一点,季静正坐在实验台前摆弄着两只注满感光剂的眼球。放在桌上的两只眼球布满暗红色的血丝,傻傻愣愣,像一台电源耗尽的照相机,一张张图片就从这部照相机里突突地打印在纸片上。
季静一边将打印出来的图片细细刷干,一边张大惊讶的嘴巴喃喃自语。三十二岁的季静曾结过一次婚,但半年不到就离了,据他前夫,一个只有初中学历的美容师说,季静结婚后居然想要和自己共同制造一个体内胚胎,作为她写研究生论文的实验道具,但丈夫拒绝了,不合伦理的事情他断然不会做,什么支持科研,发扬无私奉献精神的扯淡理论他更不会接受,他关心的是,明天能有多少个脑袋需要他来收拾,而他从这些脑袋上又能挤出多少油水。这样一来, 他们的离婚便顺理成章了。现在的生物老师季静正看着一张张从吴铭眼睛里洗出来的图片,她边看图片边不由对这个比自己小八岁的语文老师感慨连连。她本来感觉自己命途很凄惨了,没想到吴铭的经历比她更惨,因为她从图片中了解到,吴铭有过十八次恋爱,但每一次都匆匆出场,然后匆匆落幕,像看杂耍一样。吴铭算不上一个优秀的人,但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惨烈的地步吧,所以与吴铭直接交往并不多的生物老师看得是心惊胆战,欲言又止。但看到最后,她的眼角居然滚出了几颗泪水。
三个星期前,济城,吴铭偶尔来到了这座城市。那时阳光灿烂,柏油路两侧的高大白杨树正噼里啪啦落下一串串花蕊,吴铭惊叹于这座城市的春天来得如此之快,就像他感觉自己的春天也突然到来一样。是的,莫羽就在这座城市,她曾经就是吴铭的春天,但春雷一响,春寒一料峭,她便撇吴铭而去了。
莫羽古灵精怪地告诉吴铭:“你以后就来这里陪我吧,不要走了,好吗?”
受宠若惊的吴铭便痴痴点头,不知所措起来。
莫羽说:“说着玩呢,你快点回去上班吧,回到你的小县城去。”吴铭于是摸着脑袋不明所以了,他猜不透莫羽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开玩笑的,因为他知道自己很笨,但表面还得装出很聪明的样子,不然莫羽会笑掉大牙的。
雷声又开始在晴朗的天空里响起来,几只受惊的老鼠从路边消防井里钻出来,哧溜溜横穿过马路,吓得一群正在跳健美操的小女孩吱哇乱叫。
“我回去了你会想我吗?”吴铭问。
“当然会啊,笨,我会很想你很想你的。”莫羽盯着吴铭,一双可爱的眼睛滴溜溜转。于是吴铭傻呵呵地笑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啊?”莫羽问他。
“去医院看望一个同事。”
“就没有别的事了?”
“哦,没了。不对,还顺便来找你。”
“找我干嘛,我又不是你的谁。”
吴铭欲言又止,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本来就不精明的头脑此刻愈发地混沌不堪了。
“你的同事怎么样了?”莫羽转移话题问。
“挺严重,胸口被开了好长的一刀,他身体恢复以后恐怕也不能正常工作了。”
“哦,真可怜,”莫羽顿了一顿,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哦,可千万别进医院啊,我不想去哪里看你……”
吴铭错愕半晌,他在努力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有几种可能:一,莫羽讨厌他,诅咒他赶紧滚蛋;二,莫羽关心他,假如他生病了,莫羽会亲自看望他;三,莫羽喜欢他,心疼他,她不愿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受到半点伤害。这样想着,突然一丝不快感涌上心头,吴铭伸手在莫羽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莫羽咯咯笑了起来。吴铭说“你在考验我的智商,告诉你,我智商高着呢。假如我进医院也是进的'二’院,因为被你气成精神病了。”
莫羽低下头嗤嗤偷笑,不再说话。
吴铭说:“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然后他就走了。
莫羽在他背后说:“你加油啊,来这里工作吧,天天陪我玩。” 吴铭不语,呵呵笑着上了公交。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我是你的领导,你快回答我。”莫羽气愤地跺着脚说。
可那时,吴铭坐的公交车已经驶出去了好远。
季静仍然在细细刷出剩余的图片,她突然很同情吴铭了,因为她的前任丈夫正是遇到了一个像莫羽一样古怪精灵的年轻女孩,才终于下定决心和自己离婚的。她想知道吴铭的后来,可是后来的图片显示的,除了满教室的学生和备课的教案之外,再也没有了莫羽的消息。办公室墙壁上的挂钟指向了三点,外面的天空漆黑一片,季静走出了教学楼。但她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单身宿舍去,而是径直奔向了吴铭的房间。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一个单身女教师,在凌晨里独自去敲响一个单身男教师的宿舍门,除了有万分紧急的事情之外,我们无法想象更多。
我们无法知晓两人在深夜交谈了些什么,但我们知道的是,吴铭的眼球第二天又回归了吴铭。然后,语文办公室里便发生了一场气势恢宏的战役。
吴铭脱下自己的外套,狠狠扔在办公桌上,他瘦小的身躯向着那三位女同事宣战了。三个女人像上次一样,准备给吴铭的脑袋来个滚扑撕咬,但这次她们败了,败得特没面子。
吴铭机灵地在三人中间游走,趁机将其中一个女同事绊倒在地,然后就从腰间掏出一把剪刀,将女同事的眼球从眼眶里掘了出来。突然失去了光明让那个女同事尖声大叫,其他几个人闻声也冲了上来,但都被吴铭轻松掏走了眼球。一办公室的人开始骚动起来,他们切切私语地说:“知道吗,今天早晨季静和吴铭是从同一个房间里出来的。”
“那又怎样?”
“所以啊,吴铭老师的眼球又回来了,所以他现在打架才这么英勇无畏呀,你看看,他摆拳的姿势多帅,跟奥巴马演讲似的。”
“是啊是啊,好帅的姿势,季静那个老女人占大便宜了这次。”
“等等,你说打架就打架吧,这吴铭也太狠了吧,干嘛要把这几个人的眼球都挖了呢,难不成他想改行卖照相机去啊。”
“切,拉倒吧,吴铭天生一数学白痴,那次让他帮我孩子辅导功课,他愣是连三分之二加上二分之三等于多少都不知道,还开店呢,赔不死他。”旁观的一个女同事凑上前来说道。
四楼办公室的地板咚咚咚咚,把三楼的校长办公室震成了垃圾场,书柜里的书全都被震出了书柜,散了一地;天花板上的吊灯和贴纸哗哗啦啦落在校长头上,跟着起哄的还有墙上喷薄而出的劣质涂料残渣,纷纷扬扬,烟雾弥漫。校长大惊之后便勃然大怒了,他带上门,撅着屁股冲上四楼。
“校长来了!”有人喊道。
吴铭满头大汗地停止了战斗,几个参与战争的女同事正蹲在墙角嘤嘤哭泣,因为她们的眼球全被吴铭夺走了。
“吴铭,你这是做什么!”校长问。
“我在讨债。”吴铭回答说。
“讨什么债,快把人家的眼球还回去,不长眼睛她们怎么去上课,学校教学水平怎么才能提高上去,你有点集体意识好不好,年轻人。”
“我本不想的,但我给了季静老师一个承诺,帮她收集三双眼球,校长,请多多理解我的难处。”
“你敢跟我讲条件,”校长的脸色灰黑发紫了,“你滚,吴铭你被解雇了!”
“滚就滚!”吴铭转身离去,手里还捧着六只新鲜的血迹斑斑的眼球,“用完就给你们”,吴铭说。
几个女同事还在墙角捂着脸哭泣,校长走上去扶起了她们,说:“哭什么哭,只是丢了几只眼球而已,又不是丢了你们的贞节牌坊,明天去隔壁医院的太平间买几双装上就是了,没出息。赶紧收拾收拾,好好上课去。”
吴铭离开了教学楼,向季静居住的公寓走去。十分钟,二十分钟,二十五分钟,二十七分钟。二十七分钟的时候,吴铭出来了,他一边用手系上衬衣的六个纽扣,一边走向校门口,他的手里没有了那六只眼球。
季静今天没有课,在吴铭走出校门四十二秒的时候,季静也出现在公寓门口,她头发蓬松,穿着大大的睡衣,睡衣右下角有一块明显的像油渍一样的新鲜污点。季静遥望着校门口方向,很长时间,然后又转身走进了自己房间。
吴铭辞职了。他想要到济城去找莫羽,然后趴在她肩头哭一场,让莫羽看看自己有多凄惨。重申:吴铭是个爷们,纯爷们,他现在却要趴在莫羽肩上哭,大家理解吗?其实不理解也罢,我们来看看莫羽什么反应吧。
莫羽见到吴铭,第一句话就是:“呀,你换发型了!”吴铭点头。
“呀,你的眼睛肿了。” 吴铭点头。
“呀,我饿了。” 吴铭点头,并且拉着莫羽的手朝不远处的快餐店走去。
“呀,你怎么了?” 吴铭转身,趴到莫羽小小的肩膀上呜呜大哭,莫羽却不领情地闪了开去,于是吴铭一个大马趴,差点摔到地上。
“呀,我最讨厌男人在我面前哭。我要上班去了,你走吧。” 吴铭摇头。
“你快走吧,不然我的家人一会就要来了。我大姐,我二姐,我三姐,我大弟弟我小弟弟,他们会扒了你的皮的。”
吴铭先是不解,然后犹豫,然后顿悟,并且脸上开始流露出让人鄙视的恐慌神色,他再次转身,撒腿朝车站奔去。
背后传来莫羽哈哈的笑声:“走吧,走吧,没有人会喜欢你的,一个像狗一样落魄的家伙,自作多情。”
那天的天气惠风和畅,阳光明媚,可突然咔嚓一个春雷又响了起来,大半个济城的通信网络一时中断,被迫提前下班的人们骚动着拥挤在济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吴铭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每一条可以穿越的街道上,眼泪不值钱地流了两大筐。于是便有好事的路人指指点点了。
“快看,这小伙子又失恋了。”
“哦,看样子他一定是失恋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加个'又'呢,你见过他不成?”
“这个我倒没记忆,但这样的年轻人我见得多了,读了几天恋爱秘笈就觉得可以横行全世界,唉唉。”
“唉,是呀,一代不如一代哟,我们那个时候……谁有闲心去搞恋爱,婚姻要服从革命需要,走啦,回家做饭喂孩子去了。”
吴铭仍然在漫无目的地游走,季静刚刚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但吴铭的手机信号被刚才的雷声强暴了,到现在还在迷迷瞪瞪,所以莫名其妙地就把电话转接到了莫羽的手机上。专业的人说这叫串号,就是说,想要给一个熟人打电话,明明拨的号是对的,但打过去却打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那里。所以吴铭没接到那个电话,莫羽接到了。注意,这是纯属巧合,如有雷同,算我虚构。
莫羽说:“喂,你是谁呀?“
季静说:“我找铭铭,你是谁呀?怎么用他的手机号啊?“
莫羽说:“你打错啦,这里没有铭铭。“
季静说:“可我打得号没有错呀,147XXXX521。”
莫羽说:“呀,呀,你打得是他的号。”
莫羽是一个小公司的通讯员,她最擅长的就是记别人的手机号,只要她看过一遍,就能一直记住。吴铭在公共汽车上曾经亲眼见过她凭记忆连续拨出十几个号码,而且没有一个打错。
现在的莫羽连着发出了两声“呀”,说明她真的有点激动了,因为他和吴铭说话最多只用一个“呀”。
季静说:“谁的号?”
莫羽说:“你家小铭铭的,呀。”
季静说:“你认识他,他现在在哪里,你是谁?”
莫羽说:“他走了,我们分手了。他说他恋了我三个月,可是我连三秒都没恋过他,然后他就哭哭啼啼滚蛋了。”
季静说:“你欺负小铭铭,我跟你没完。”
莫羽说:“呀呀呀!”
然后又一声诡异的春雷响起来,两个人的手机信号都殉职了。
季静来济城了,速度快到比吴铭的二十七分钟还要短。季静来到济城寻找吴铭,她知道吴铭刚刚受到打击,应该会去跳河自尽,他太了解吴铭了,因为吴铭的记忆全在他眼睛里,而他眼中的一切都被季静看到过。
季静来到秀水大河边上,果然看到了吴铭。吴铭正用双手抱着一大桶雪碧咕咚痛饮,季静看到不远处大大的促销牌上写着:“雪碧促销,大桶2.22元。” 季静走上前,一把抱住了吴铭的小蛮腰:“铭铭,我们回去吧。”
吴铭醉意朦胧。
我呸,怎么能用醉意朦胧这个词,但吴铭真的有点醉了,人抑郁的时候喝凉水都能喝醉,何况这么一大桶雪碧,就算喝不醉,也绝对喝成痴呆综合症了。
吴铭说:“莫羽,你不要管我。”
季静说:“原来她叫莫羽。”
吴铭说:“这都什么事啊,谁叫莫羽,你才叫莫羽,你全家都叫莫羽。”
季静说:“哦,原来是这样。”
季静从路边捡起一只饮料瓶,然后朝吴铭头上使劲拍去,吴铭“啊”了一声,然后就晕倒了,季静扶着他住进一家宾馆。
季静把吴铭安顿在床上睡下,然后就仔细盘查起自己随身带的皮包里的物品来。女性皮包里一般带的,往往不出这么几样:手机,钱包,钥匙,卫生巾,如有雅兴,还会装上几包薯片之类的零食。可是季静不一样,季静的包里装着显微镜,解剖刀,标本盒,固体酒精。季静将包里的东西查了一遍,发现全部都在,就挎上皮包走出了宾馆。
“莫羽要倒霉啦”,季静听到天空中似乎有这样一个声音传来。
莫羽果然倒霉了。季静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和几个同事在广场的喷泉边说说笑笑。季静从吴铭的眼球中看到过莫羽,所以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
季静走了过去,一脚踢在莫羽的小腹上,莫羽“呀”了一声弯下腰去,季静又一脚踢向她的小腿,莫羽条件反射似的往后退了一步,季静从包中掏出大剪刀挥舞了一下,莫羽咚一声仰面栽入了身后的喷泉水池。季静一个饿虎扑食,也跳了下去。
水池里两个人激情酣畅,喷泉岸边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莫羽的同事们却在上面看得津津有味。
“你说,她们两个谁厉害?”一个同事说。
“我选莫羽。”
“我选那个老女人。”
“我当裁判,不管你们打赌谁赢了都要给我一份中间费。”
“好,使劲打呀。”同事们欢欣鼓舞起来。
一队巡逻的警察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个穿白色警服的人将手中的电棒插入水中,于是水里的两人立刻就停止了争斗,像两具浮尸一样露出水面。他们带走了莫羽和季静。莫羽的同事们不知所措,继而扫兴而去。
吴铭醒来了。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了,但他仍然记得自己是在济城。他迷茫地起身,迷茫地走出宾馆。阳光很刺眼,吴铭的手机响了。吴铭听到手机里的语音报号:110来电,110来电,110来电。
吴铭诧异地接了电话:“喂,您好。”
“您好,吴铭先生,这里有两个女人,A选项是一个手拿剪刀的老女人,B选项是一个个头矮矮说话呀呀的小女人,请问您要选哪个?”
吴铭努力想象着警察精炼的描述词语所代表的意思,然后恍然大悟了。
“警察同志,我选,我选B。”
“您确定吗?”
“确定。”
“那好的,请稍等。”
电话里突然传来一阵呜呜哇哇的声音,像是两个女人打架的那种声音。
“对不起,吴铭先生,您的B选项刚刚在争吵中被A选项掏出了眼球,您还坚持选B吗?” 吴铭犹豫了半晌,说:“可以多选吗?”
“不可以,吴先生。” 然后吴铭手机突然没电了。
警察局的默认系统自动帮助吴铭选择了B项,于是莫羽被放出来了,季静因在公共场所滋事,被拘留三天。
故事在跳跃式发展,请一定发挥您自己的想象力,因为故事的结局越来越近了。
吴铭牵着莫羽的手回家,莫羽没有了眼球,她想起了《天龙八部》上的阿紫,她要吴铭把自己的眼球挖出来送给自己。
吴铭拒绝了,他说:“我不在乎自己的世界是否光明,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长了眼睛,更不在乎自己的眼力劲儿如何,选错了人就要坚持一直错下去,只有这样,才能将错就错,最终成为正确的。你一旦获得光明,就会离我而去了,我连犯错误的机会都丧失了,岂不痛哉,你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好。”
莫羽说:“你不帮我我就自杀。”
吴铭的絮絮叨叨被这一句话给噎住了,他不知道怎么办了。
季静从警察局出来时蓬头垢面,他才三十二岁,却像个老太婆一样。她没钱吃饭了,于是就从包里随手掏出两只眼球,卖给了一家照相机专营店。所以当吴铭找到季静的时候,她的皮包里只剩下三双眼睛了。她告诉吴铭,她想通了,她要回去好好上班了。
吴铭点点头,说:“好,但请把莫羽的眼球还给我好吗?”
季静说:“我也不知道哪个是她的了,你自己随便拿一双吧。”
吴铭上去就要拿,季静却又把他阻止了:“等等,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季静痴痴地望着吴铭,嘴角流出一丝口水的痕迹:“我要好好工作,我要成为最优秀的科研工作者,帮我造一个体内胚胎吧,我要好好研究研究!”
吴铭说:“这都什么事啊,好吧,为了莫羽,我答应。”
天空又开始轰轰隆隆起来,今年春天的雷声貌似有点出奇得多。吴铭和季静一同走进了路边等待拆迁的破旧瓦房,二十七分钟后,吴铭便拿着三双眼球走了出来,嘴里还在不停地自言自语:“这都什么事啊!”
吴铭把第一双眼球帮莫羽装进眼眶里,莫羽说:“呀,什么破世界,这不是我的。”
吴铭把第二双眼球装进莫羽眼里,莫羽说:“呀,真难看,不是我的。”
吴铭把第三双眼球装了进去,莫羽说:“呀,不是,不是,不是。这里面全是老太婆和小孩子,全是鸡毛蒜皮和银行卡,还有锅碗瓢盆,还有老男人,这都什么呀。”
吴铭说:“那你想怎么办?”
莫羽说:“我没办法了,你去赚钱吧,你的这三双眼睛全都不是我的,它们只有看到钱才能闪闪发光,我原本不是这样的人。”
可是,吴铭现在已经失业了,所以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惧,他抬头看看窗外,雷声像放炮一样再次响起来,
他说:“这,这都什么事啊!”
莫羽继续补充道:“可是,我原本不是这样的人呀。”(完)

作者简介:

楚遵星,男,笔名楚星,山东嘉祥人,1989年出生,现为一名高中语文教师,《大运河文学》编辑部成员,曾在多家报纸、文学公众号发表文章,在各种征文比赛中曾多次获奖,曾在《美文》《任城文艺》《大运河文学》等多家杂志发表过作品,代表作中篇小说《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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