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务本(H游记之一)

从日常生活中抽象出普遍适用的规律,需要哲学思维:一为归纳,一为推理。归纳,是见识了一定数量的样板后,做出总结——对单个人来说,他所能接触到的田野调研数量,终究有限;推理,是见到一个或几个田野调查样板后,推断普遍现象。要具备这两种能力,需要接受数理及逻辑训练。

也应该承认,有人生来就具有这两种能力,他们是天生的哲学家。而有些人,并不擅长归纳和推理,对现象着迷,非得要将所见到的事,通过文字描述,讲述出来,才能意识到自己到底都看到了什么,又想了什么,这样的人,可称之为叙述者(记录者)或是文学家。

不能尽快做出归纳和推理,倒也不必太过着急,索性先行记录。记录中夹杂着个人的感想和领悟,是“事实”之外的价值,只要不混淆“事实”和“感想”,也不刻意筛选“事实”,以此来证明“感想”的正确——即,避免“确认偏误”。

子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这话实在很有启发。奔波在筑城的路上时,我忽然想到“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这句话。为人民服务,不可能是一句空话。首先,我是人民的一员,所做之事,无一不是为了自己。而按照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的说法,人人利己而利他——面包师把面包做好,服务他人;他人付报酬给面包师,面包师因此而养活自己。国家和民众变得富裕的基础是劳动分工,每个人做自己具有“比较优势”的那件事,服务于他人;如此,人与人之间相互服务,生活大大便利而富有。

人要延续下去,主要依靠经济活动。其它活动,都是为经济活动服务的,比如行政、法律、社会约定俗成的礼法,都是经济活动的助手。当这些助手阻碍经济活动,使得经济活动不顺滑、不畅通而受阻时,社会就会酝酿着变革。

对经济活动来说,技术无疑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另一个最重要的因素,是人力资本,是人力资本头脑中所拥有的庞大梦想。设备诞生于人力利用资本。没有设备,没有技术,当然也不会有经济的发展。可若是没有了人的热情和梦想,也不会诞生新的公司、新的技术、新的产业、新的市场、新的商品。所有这一切,我最认同人力资本的力量,其它都是人力资本所带动起来的。

说来说去,这就回到了“人”的问题上。“君子务本”,首先要搞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在明确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其它一切事项都不重要。若不回答这个问题,思想在宇宙的云端随机漫步,被各种信息干扰,多半只是白白损耗精力。

现在我倾向于认为,想得太多,肯定是因为还没有明确方向。古人强调,读书第一要务是要“立志”,然后矢志不移,如此,或能做到“君子务本”。在我上小学和中学时,老师也一直强调要“有远大志向”。这苦心孤诣的唠叨之语,到今天也并未过时,反而更显它的强大力量。我就是一个随机漫步、左顾右盼的典型。奋斗至今,无大成就,自己也不满意,就是因为“志向未定”,一直在摇摆。

患得患失,所为何事?谨小慎微,所为何事?怒发冲冠,所为何事?忧心失眠,所为何事?恐惧无聊,所为何事?愤世嫉俗,所为何事?

都是因为“志向不明”。若“志向”已定,哪管什么资本、人脉、背景,只管摞起袖子干就是了。路子自然会在干的过程中一步步明晰起来。不动手干,永远只能是幻想。行动就是将不确定落实为确定,从一团迷雾中抽象出一条清晰的脉络。你看到了,仿佛就抓在手里,落在地上。这是最为宝贵和重要的能力。

我一直在说修身养性,修什么呢?修的就是个人认知。有些事,或许是天生的。比如,当我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时,我就认为,每个人都可以通过自己读书也学会某个东西(当时我照着武术图谱,练习拳术)。这是与生俱来的思维直觉。而我大部分同龄人却认为,必须得某个老师傅教,才能学得会。第二点,我认为如果你不把某件事当真,那么那件事就伤不到你。这源于村里人用双关语骂人的戏谑做法,我听后很不以为然。只要我不当回事,或者压根就听不懂那意思,不论是骂人还是批评,对我半点伤害都没有。

关于这个天性,后来有心理学研究得出结论,说世间万事,都是因为你自己的反馈,才造成了伤害,你可以改变你的想法。有个博士的论文,研究这个现象,得出了“知识的诅咒”这个结论:你得在那个知识体系中,才能听得懂人们说了什么。这可以引申到“话语体系”中去,同一个话语体系中的人,大概率能聊到一块儿去,有共鸣。

以上都是在筑城路上的浮想联翩。从百度百科上了解到,筑城是闻名的“天无三日晴”山城,全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处于阴天、阴雨天和雨天中,仅有100来天可见到阳光。这里的房子、道路,都在山之间。

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各个城市确实是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筑城在人们的构想下,开山造城,这在一百年以前都是难以想象的。及至五六百年前,这里大部分地区都是山、山涧和荒野。离筑城筑城二十余公里的修文县龙场镇,其荒凉更不用说了。

由此我想到:为何阳明先生在“龙场”悟道呢?我无意间追随他一生的脚步,来到了龙场镇附近,是否也临近“悟道”的前夜呢?这里多山多雨,难以见到太阳。山路难走,交通不便,信息不畅,几乎是与世隔绝了。即便是信息时代了,有移动互联网联系到每一个人,但一个人身在这郊外,也免不了孤单落寞。

打小立志做“圣人”,经受各种磨难,走过各种误区,最终,阳明先生仍然以儒家思想为体,悟道“心学”。这跟他长期孜孜以求有莫大关系。意念着力处,必然会有重要领悟。

有一种说法,认为阳明先生因为用心过度,折损了精神力,以至于“不寿”,五十多岁就辞世了。这一说法只能看做是猜测,若要求证,还得翻阅典籍。

就我个人的经历和经验来说,也认为,如果要坚定某一种信念于心中,恐怕非得经历一番磨难和挫折。我心中总有个声音在问,要是你坚信的东西是错的呢?可要是心中没有坚信的东西,则很有可能摇摆不定,白白浪费很多精力。你遇事举棋不定,犹豫不决,没个主心骨,这可确实不妙。时时用心于忧虑,设想种种“不可能”,用心过度,又要用同样的力量使自己振作起来,自然会折寿。

宇宙于我不只是一种遥远的想象,却是对于宏大和终极目标的追求。当下的生活确实艰难,但也没有阻碍我对终极目标的设想。在我简单的推断中,宇宙是所有事物缘由的起点:一切始于宇宙萌发的那一刻——世所共知的是“宇宙大爆炸”。

如果终极目标深远而不可测,你抱着一个偶然领悟到的信念不放,错得及其离谱,这一辈子又有什么价值呢——这一直是我心中的恐惧,久久挥之不去。因为心无定数,所以惶惶然,不可终日。

以下内容,仅仅是一种探讨,是文学记录,不是科学结论:我倾向于认为人不过是一团能量——非常幸运,我也从某些智者那里读到了同样的结论,而我们每个人的任务,就是要将这团能量用来做点什么——至于那意义,要靠我们自己来定义,切要接受各方面的挑战和议论。

我这一路追寻,也不过是这么一个东西:追问“人是什么”、“人能做什么”。这好像也是康德哲学早就研究过的东西。后来,后续哲学家、社会学家、科学家、艺术家、作家、经济学家等等都在回答这个问题。

能量的可贵在于聚焦。接受各种信息,跟自己较劲,悔恨、痛苦、忧虑等等,只是耗散能量。因此,要有所作为,窍门之一是聚焦于手中的动作。运动能提高幸福感,治疗无聊和忧郁,也是建立在这块理论的基石之上的。

我头脑中时不时会冒出来一些负面的想法。我用积极的想法替代负面的想法。因为我认同“心想事成”这句话。墨菲定律说,你所想到的糟糕的事,一定会发生。用积极正面的想法,替代忧虑的想法,能减少能量的损耗——根据个人经验得出的结论:负面的想法引发焦虑和忧愁,失眠,情绪低落,诸如此类,只是损耗了头脑和心理的能量,却不能有任何建树。

一个人消极和悲观,有他的原因。他为何觉得不自在,缺乏“存在感”,终日忧思过度,惶惶不可终日呢?他又要怎样才能转化到积极心态,以正面阳光的态度,面对过去、现在和未来呢?最后一个重要问题:为什么要以积极正面的态度,面对过去、现在和未来呢?

将心思转到宫本武藏的《五轮书》。这本书提出了“磐石之身”的说法。无论何种危局,都要纹丝不动,仿佛石化了一般。“心不可受身体所累,身体不可受心所累”——这确实是一种能成大事,能稳操胜券的姿态。

可要做到这一点,实在太难了。我尝试了好几年,都觉得话虽然有道理,但难以执行。如果一个人不动感情,时间长了,跟木偶又有什么区别呢?还是要有情绪波动,有欢喜,也有失望才行。我既尝试又对抗这种“磐石之身”,心想,或许有一种折衷的办法,有时候是“磐石之身”,有时候富有人情味。

日本的企业家稻盛和夫在他的书里顺带提到,不要有感性的情绪。这样的提法,跟我的禀赋正好相反,自然令我难以接受。如果我没有感性的情绪,那我还是我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现在呢?我如何看待这些有益的智慧结晶?看过许多书,走过很多路,见过很多人,这一路于我身心均有益。我能体谅他人的辛苦和不易,知道他们为何落魄,为何悲伤,又为何苦中作乐。用最简单的话来描述,是“心中有希望,每天有盼头”。因为有希望,所以欣欣然期待明天;因为有盼头,所以沉溺于手中的劳作。“心流”这种体验,在得出结论之前,很多人已经体验到了。

这时候,或许可以说,这是一种经历了所有事之后的大空明,心智再次变得简单。“磐石之身”的重要价值,在于将注意力(身体的能量)集中在某一方面。意志坚定,注意力集中,自然心中无畏无惧,有无法言说的欢喜和悲悯。

心学的价值,是它揭示了人的心理能量和身体能量,应当朝“致良知”的方向投身。“吾性自足,不假外求”,是一句实实在在的真话。我们的意念可以定义、理解和赋能外界,这是我们的“主观能动性”。但同时,这又是一件挺可怕,挺危险的事:一旦错误或是邪恶的想法占据我们的心智,后果难以想象。总有一种思想会占据我们的头脑,成为我们的行动指南。

行文至此,我或许因此理解了古人为何反反复复强调人的品德,强调修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铁胆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总而言之,生而为人,有来此一世的使命:担起责任,完成使命。

对每一个人来说,最初要做的事是认识到自己的责任,找到自己的使命。这是我目前为止所认知到的“君子务本”的含义。

苏轼有诗云:此心安处是吾乡。暮然回首2020年8月,我写下了类似的诗句:有志心不慌,心定气自闲。坐中谁主宰,翩翩一少年。何处是吾乡,此心安放处。

这样的领悟和豪气,支撑着我度过了接下来充满挑战和挫折的三个半月。到11月下旬,被完全否定后,一下子就泄气了。整个12月份,有至少三个星期被这种沮丧情绪所掌控。

现在,我了解到我本人需要长篇大论才能理清混乱的思绪,然后得出某个结论。我寻寻觅觅找什么?无非是不慌不忙,心中安定,无论到哪,都有“主人翁”的自觉——当然,这种自觉对我来说,需要不断地修炼,及至达成自然状态。

最终总结:人最宝贵的是什么?斗志,永不服输,总想有所作为的斗志。三军尚可夺帅,匹夫却不可夺志。这股子志气,就是一股奋发向上的能量。用这股奋发向上的能量做什么呢?承担起责任,完成使命。这是我领悟的“致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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