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望舒
戴望舒(1905年3月5日-1950年2月28日) ,笔名戴梦鸥、江恩、艾昂甫等。生于浙江省杭州市。中国现代著名诗人,为中国现代象征派诗歌的代表。因《雨巷》成为传诵一时的名作,他被称为“雨巷诗人”。早年就读于上海大学、复旦大学,曾因宣传革命被捕。无论理论还是创作实践,都对中国新诗的发展产生过相当大的影响。诗集有《我的记忆》、《望舒草》、《望舒诗稿》、《灾难的岁月》、《戴望舒诗选》、《戴望舒诗集》,另有译著等数十种。
《雨巷》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她静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像梦一般的,
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
像梦中飘过
一枝丁香的,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她静默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颜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怅。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王若水点评:
《雨巷》是戴望舒的成名作和前期的代表作,这首诗写于1927年夏天,这一年,作者才22岁。写成后差不多一年,作者将它投寄到《小说月报》。当时代理《小说月报》编辑的叶圣陶一看到这首诗就非常喜欢,称它“替新诗的音节开了一个新的纪元”,并送给作者“雨巷诗人”的称号。
从诗的内容看,这是一首象征性极强的作品。象征主义是十九世纪末法国诗歌中崛起的一个艺术流派,强调用暗示隐喻等手段表现内心瞬间的感情。这种艺术流派于“五四”运动退潮时期传入中国,第一个大量利用象征主义方法写诗的是李金发,戴望舒早期的创作也明显地就受了法国象征派的影响。1927年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黑暗的时代,蒋介石的国民党发动“四·一二”政变,反动派对革命者血腥屠杀,造成了笼罩全国的白色恐怖。一部分原来热烈响应革命的青年,堕入了痛苦、彷徨、迷惘的深渊,他们找不到革命的前途,在失望中渴求着新的希望的出现,在阴霾中盼望飘起绚丽的彩虹。诗人在1927年3月,因宣传革命而被反动当局逮捕拘留过,这年夏天他隐居江苏松江,在孤寂中嚼味着“在这个时代做中国人的苦恼”,(《望舒草·序》),写下了这首《雨巷》。这首诗深得中国古典诗词中婉约诗风的遗韵,又受到法国象征诗派的影响,表现出孤独、抑郁和消沉的情绪和朦胧的希望。诗中实写了梅雨季节江南小巷中一个落寞惆怅的青年,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着,他短暂的相逢了一个“丁香”姑娘,又短暂的飘去,其象征意味却是异常浓烈。逼仄的“雨巷”不就是当时的黑暗而沉闷的现实社会吗?失去目标的人都在孤寂中彳亍彷徨着,他们撑着自己的“油纸伞”,避免被“雨”打湿,尽可能的躲避着。“丁香”姑娘既是短暂的同行者,又是诗人的朦胧的希望。中国古代诗词中以丁香或丁香结(丁香的花蕾)来象征人们的愁心是一个传统的表现方法,如李商隐的《代赠》诗中有“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的诗句,李璟的《浣溪沙》“丁香空结雨中愁”更把丁香结和雨中惆怅联系在一起了。结着丁香般愁怨的姑娘,也一样在“雨巷”中撑着“油纸伞”,她哀怨、彷徨、冷漠、凄清,惆怅、凄婉、迷茫,她飘去了远方,“哀曲”的“雨”,消散了她的一切,当时那样的社会环境中也幻灭了诗人的美好理想。该诗深度挖掘了暗示隐喻能力,在朦胧真实的形象和象征性的意境中抒情。
从诗的艺术特色看,《雨巷》富于音乐性,开拓了音乐在新诗中表现的新天地。诗中运用复沓、叠句、重唱等手法,以优美的音节,重复的韵脚,造成了回荡的旋律、流畅的节奏和宛转悦耳的乐感。读起来,像一首轻柔而沉思的小夜曲,寂寞而痛苦的旋律在全曲中反复回响,萦绕在人的心头。
《我的记忆》
我的记忆是忠实于我的
忠实甚于我最好的友人。
它生存在燃着的烟卷上,
它生存在绘着百合花的笔杆上,
它生存在破旧的粉盒上,
它生存在颓垣的木莓上,
它生存在喝了一半的酒瓶上,
在撕碎的往日的诗稿上,
在压干的花片上,
在凄暗的灯上,
在平静的水上,
在一切有灵魂没有灵魂的东西上,
它在到处生存着,
像我在这世界一样。
它是胆小的,
它怕着人们的喧嚣,
但在寂廖时,
它便对我来作密切的拜访。
它的声音是低微的,
但它的话却很长,很长,
很长,很琐碎,而且永远不肯休;
它的话是古旧的,
老讲着同样的故事,
它的音调是和谐的,
老唱着同样的曲子,
有时它还模仿着爱娇的少女的声音,
它的声音是没有气力的,
而且还挟着眼泪,夹着太息。
它的拜访是没有一定的,
在任何时间,在任何地点,
时常当我已上床,朦胧地想睡了;
或是选一个大清早,
人们会说它没有礼貌,
但是我们是老朋友。
它是琐琐地永远不肯休止的,
除非我凄凄地哭了,
或者沉沉地睡了,
但是我永远不讨厌它,
因为它是忠实于我的。
李都蔚点评:
这首诗是戴望舒创作历程中矗立起的又一个新的纪念碑。以此诗为题的第一本诗集《我的记忆》的出版,成为1929年诗坛的一大盛事。诗人对这首诗的偏爱远远的胜过《雨巷》。
记忆,是一种抽象的人类感情,这里也是我们对往事追念的一种方式。在诗人的笔下,却把它拟人化,具象成各种存在的状态。诗人对自己的回忆充满了感情,把它当成忠实的老朋友来对待,它一定会在读者的心灵中唤起各种人生主题的回响,引起读者强烈的共鸣。诗人对于过去的生活充满了无限的眷恋,以至于时时沉浸在回忆中,聊以慰藉现实生活中的落寞孤独与惶惑不安。
诗的第一节是一个概括,但已隐含着把记忆当成活生生而无限忠实于自己的好友了。这样,整首诗都贯穿“友人”的特征,赋予抽象的情感以有生命的形态。第二节用11个“在”描述了记忆存在的各种生活状态,记忆无处不在,而诗人所描述的状态大多是消沉颓废的,“破旧的”“颓垣的”“喝了一半的”“撕碎的”“压干的”“凄暗的”,让读者深深体会到诗人内心的苦闷与煎熬,唯有那“绘着百合花的笔杆”让人看到诗人在用力活着的痕迹。第三节转为写记忆到来时的情态。它“胆小”、“怕人们的喧嚣”,它是诗人孤寂时的老朋友,所以在寂寥时“便对我来作密切的拜访”,这与其说是回忆的情态,不如说是诗人内心情感的投射,诗人是脆弱的,残酷的现实让他产生出厌世感,他想逃避,用回忆来对抗现实中的无力感,寻找精神的支撑。第四节写记忆到来的时间没有一定的,虽然这拜访的突然,“人们会说它没有礼貌”,可是我却喜欢,因为“我们是老朋友”,它会在孤寂中带给我甜蜜的慰安。最后一节进一步说明,自己无法摆脱这记忆的魔咒,那些美好而辛酸的往事让自己无法遗忘,除了自己“凄凄地哭了”,或是“沉沉地睡了”的时候。
这种现代口语诗的自由诗体,显示了戴望舒诗歌的另一种艺术形式的美——散文美,也开创了现代派诗歌的先河,奠定了诗人在现代派诗歌中的地位。这首诗里没有《雨巷》那种铿锵的韵脚,华美的字眼,完全用纯然的现代口语,使诗的叙述同读者的情感拉近了距离,增大了抒情的亲切性。戴望舒是位杰出的诗歌理论家,也是中国现代派象征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他认为诗歌有内在节奏和外在节奏,这一主张为现代诗歌的创作提供了理论依据,对中国新诗的发展产生过相当大的影响。
戴望舒性格柔软、多愁善感,从他的诗歌里可见一斑。他一生与三位女性有不解之缘,施绛年、穆丽娟、杨静。但是在这三段感情经历当中,戴望舒都失败了,他的文学成就有多高,情感失败就有多深。他没有学会处理好理想和现实的差别,这让他在命运多舛的一生中不断地看见曙光,又不断地急剧陨落。社会的动荡和感情生活的不稳定让诗人一辈子都在风雨飘摇中度过,去世时年仅4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