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佩罗》:《百年孤独》之母,如此惊艳的尤物,全世界独一无二
'人类是人类死后尸体的幻象和梦想
被黑暗中无声的鸟骨带往四面八方'
——海子
1955年3月,一本先后取名为《窃窃私语》,《月旁的一颗星》,最后干脆直接用简单的“主角名”取名的《德佩罗·巴拉莫》悄无声息地发表了。
这本把全部封面,封底,前后序以及译后记等等旁枝末节的'凑数'都放在A4大的纸上,也只是一本仅仅200页不到'小书'的出现,“出生”是如此惨淡,以至于首印2000册,却花了四年功夫才卖掉1500册,最后的500册只能如此凄惨处理:谁要,送给谁。
然而就是这本看起来如此'平平无奇'的小册子,却不出意外地在后续30年间刮起一阵'世纪旋风',使得20世纪中后期的整个拉美文学界都奉为《圣经》,近60种语言的翻译及广泛传播,让全世界的读者和评论家们都为之倾倒。
就像其中自豪宣称能背诵全文,最狂热的'粉丝'马尔克斯,在多年后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对它的盛誉:
'我又读了一遍胡安·鲁尔福的作品,并且像第一次阅读时那样感到无比惊讶。他的作品不过三百页,但是它几乎和我们知道的索福克勒斯的作品一样浩瀚,我相信也会一样经久不衰。'
马尔克斯
是的,这本释放了马尔克斯'瓶颈',甚至可称之为他笔下最著名《百年孤独》之“母”的小册子《德佩罗·巴拉莫》的主人胡安·鲁尔福,尽管他的产出可谓是寥寥无几,除了'小册子'之外,也仅有17个短篇的合集《烈火平原》(另可译为《燃烧的荒原》),一部算是'遗作'的《金鸡以及其他电影脚本》。
但他却是一位隆重地被盛誉为'魔幻现实主义大师'的知名作家,在1980年还成为了首位,墨西哥历史上为尚在世作家举行隆重纪念活动的'院士'。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这本历时四个月,累积三百页,誊抄三遍又删减'所有'枝蔓,精炼了一半内容的《德佩罗·巴拉莫》带来的'永恒'影响。
胡安·鲁尔福
说实话,作为在过去数十年里阅读这本书不下五次的我,依然难以完全吸收全部的精华,只能以浅薄的见解,尝试一个片面的解读。
用作者胡安本人的话概括是:
'它(《德佩罗·巴拉莫》)讲述的是一个村庄的故事——一个死亡的村庄,所有的村民都死了,包括故事的叙述者。在街道和田野上走的全是幽灵,回声可以不受限制地在时间和空间里流动。'
而我更愿意把这本小册子称之为'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一切开始,没错这种运用对话、独白、回忆、私语、暗示和造梦等手法,来不断撕开,拼凑,组合和打乱时间和空间限制的'故事',本质上已经脱离了传统的'意识流'写法,而是几乎创造了一种全新的'讲故事'的创作方式。
既可以简单而直白地高度概括这个故事——描述了一个大地主巴拉莫为非作歹,被儿子血刃的一生;
也可以尽情释放所有感官的直接感悟——散开的时间线段,在一座村庄上空漂浮的,被炙热阳光或扭曲,或折射后,如幽灵般飘荡在'我们'身边的稀薄云雾。
总之,它毫无疑问是伟大的,至少在'魔幻现实主义'分类之上,如此惊艳的尤物,去'代表'拉美文学,在全世界,它如果排在第二的话,谁能排第一呢?(或许,全世界不可能有第二个了。)
一个小姑娘引发的巨作
似是而非的'不存在'
'《德佩罗·巴拉莫》来自一个形象,是对一个理想的追寻:
她叫苏莎娜·圣胡安。(但她不存在,是根据一个小姑娘想象的。)'
——胡安·鲁尔福
1954年,胡安买了一个笔记本,下笔,在'终于无法忍受充斥在脑中的口授'下,开始写一部长篇小说的第一章。
然而,并非浑然天成的灵感,精益求精的'创作精神'让他十分苦恼,以至于四个月后,才边删删减减,边敲敲打打,销毁手稿成仅仅150页的'定稿'《德佩罗·巴拉莫》。
就像其本人所概括的一样,这个故事本身就像一场大型的关于'生与死'的极限场景的具现,却完全脱离了一般由时间线和空间线组成的画面,而是一样看过去似'乱七八糟'般的多变结构。
以至于让人即使故事过半也常常对整个故事的发展毫无头绪,觉得自己花费时间阅读是个错误,但奇特的是,只要你看到最后,就会立马有一种再次阅读的冲动。
这种匪夷所思的魔力,就像被记录在《两百年的孤独》上,马尔克斯在1961年7月2日被瓶颈卡住时,好友抽出这本小册子'丢'给他,大笑'看看这本东西吧,有你学的!'时,他在那个夜里读完了第二遍才睡觉时的无比激动。
这个'魔咒'般的体验,让我也未曾例外,即使最初看时,我在读书笔记上'愤恨'地写下'什么鬼!'的评语,但不由自主阅读第二遍后,却洋洋洒洒地怀着激动的心情为它写了两页半的分析笔记。
就像现在,似无从说起,又似随处皆可开始的感悟,让我难以有个'完美'的开始,但至少,从表面上看,《德佩罗·巴拉莫》这个混乱而复杂到极致的故事,它内容的丰富是取决于每个人不同的'想象力'的,于是在这个墨西哥村庄发生的美丽而残忍的故事,成为拉美文学中的一件不可估量的艺术品。
墨西哥,一个到现在都始终充斥着'混乱麻烦'的国家,更别提《德佩罗·巴拉莫》的故事,是发生在它的一角——一个叫科马拉的小村庄而已,故事是围绕巴拉莫的一生展开的,却又似不相关一般生出诸多'生死不明'的旁观者的游荡。
因为在这个碎片状,且似没有具体时间和空间的地方,那些'生活'在这里的,微不足道的普通人都如云雾般,飘荡在模糊了'生死界限'的墨西哥味的冰冷空气中。
那些不同人物在不同地点发生的事情,被作者胡安巧妙地嵌套在一起,就像一个横亘在荒原之上巨大的三层立体魔方一般,层层迷雾般的内心、外在两个世界,胡安眼中的科马拉、巴拉莫为非作歹时的科马拉以及多罗莱斯眼中的科马拉三层'平行'记忆现实存在。
只是为了作者胡安可以在故事里为所欲为地肆意畅游,以及任意地挥洒他的'天才',就像当初那个知道名字但或许'不存在'的小姑娘带来的'口授'灵感一样。
看似随意的结构,却暗藏着无比精妙的'现实隐喻'——在那里生活的人们,永远似被'死亡'拒之门外的行尸走肉一般,除了令人感到绝望的生活,以及没有未来的生理反应式挣扎之外,他们一无所有。
然而最可怕的是,不管他们做什么,麻醉堕落,亦或麻木接受,甚至自相残杀,以此试图去'得到'什么,却依然永远没有希望到来,最终的结局也只有一个,'不生不死'地在世间飘荡着。
就像故事里即使'死亡'后,灵魂也被'禁锢'在这个荒凉的科马拉的土地上,继续机械地过着他们各自'生前'的生活一般的村民们一样,胡安从开始踏入科马拉的小道,试图寻找父亲的线索开始,他就不可避免地渐渐向'死神'走进。
马尔克斯说:'(《佩德罗·巴拉莫》)是一部不折不扣的诗',这本小册子所带来的启示,早已远远超过了'技巧'的层次,而是一种最纯粹的'诗之境界'的极致之作。
于是,故事里'深藏'的爱的诗意就是:
'那时世间有个硕大的月亮。我看着你,看坏了眼睛。'
一生一次,一期一会
断裂与重合,碎成片段的'人生'
'我13岁的时候见过她一面,她从来不知道此事。
此后一生我们再也没有重逢。'
——胡安·鲁尔福
1985年,胡安在他并不知道的生命倒计时前,为《佩德罗·巴拉莫》的故事加上创作脚注:'每次我都留下一个抄了一半的段落,这样我就可以为明天留下一块未熄的木炭,或者为明天准备一条可以接下去思考的线索。'
这种看似刻意'连续'的创作手法,却正好为胡安笔下那个发生在科马拉村庄的故事埋下混乱的伏笔,是的,那个充斥在各种时间线、空间线的,或生或死的'人们',在散落的片段之下,成为一些模糊了过去、现在与未来的'自由来去,交融'的一块块碎片。
当一个生者胡安的闯入,一条隐隐相连的'线'——为非作歹的父亲巴拉莫的一生就这么拼起来了,就像一开始的接受妈妈的嘱托到遇上邮差,走入科马拉,再到遇上海丝太太了解'真相'等整理团在一起的线团一般的路径经历一样,那种追寻一生一次,不管是好是坏的'人生',是如此奇妙。
但作者胡安却不会如此轻易顺从,因为这会让这个故事太过平淡,就像后世有狂热的读者不遗余力地重新拼凑了'理顺'的故事,却看到一个非常无聊的故事一般。
正如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的继承,或许只有让时间和空间模糊,那些与'命运'相关的记忆与幻想才会以想要的任何形式、感官感觉以及'空白'等模样,在无限的'历史长河'中获得自由,一种极其私人的,独一无二的个人'人生'体验。
作者胡安说:
'生命的问题是时间。我认为生命并非是按照时间顺序前进的过程,我们的生活是分为片断的。有一些时刻,有一些日子,是空白...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连续不断的过程中,有时若干年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于是在故事里,作者胡安只是在陈述,尽力抑制可能脱口而出的'哲理',让读者和评论家们自己去填补他可以留出来的空白和悬空的'头绪',好加以自己的理解。
就像开始是断裂的,后来隐隐重合的两个三层'世界'一样,即使再琐碎的'人生片段',已过去的父亲巴拉莫的'一生'与儿子胡安'现实'在追寻的先辈踪迹,也会趋于一致,但并不合而为一。
因为那些游荡在村庄里的'小人物'们,开始说话,开始纠缠胡安,把他导向最后的'死亡'。
是的,或许作者胡安的最终目的并非试图讲述一个'家族'的故事,而是如他在后来回忆创作动机时说的:'我只是想摆脱一种巨大的忧虑。'一般,这种似'一期一会'的灵光乍现,是一种包含对墨西哥村庄'荒凉'的担忧。
就像时至今日仍散落在世界各地村庄的无奈悲凉'现实'一般,工业化进程开始,城市化的密集,让青壮年们纷纷抛弃老人、小孩和家乡的土地,奔赴拥挤不堪的城市'做梦'。
以及作者胡安自我幼年中绝密的'对死亡的着魔'——十二岁之前,他的祖父去世,父亲被谋杀,母亲'意外'死亡,一位叔叔溺亡,两位叔叔被劫匪杀害......
如此密集的'死亡阴影'不断地侵蚀着他的身心,以至于如物极必反一般,让他开始'着魔',或许因为他发现痛苦,悲伤与孤独无助无法对抗这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于是选择'享受'。
用畅游在文学世界的创作来对抗,就像故事里成为永恒的'村民'一样,终其一生,他胡安·鲁尔福留下一本《佩德罗·巴拉莫》就足以在历史的长河里不朽。
于是:
'教堂的时钟响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一声又接着一声地敲着,时间仿佛在收缩。'
写在最后:
当我再次反复阅读《佩德罗·巴拉莫》时,又一次推翻了前次的感悟,就像每个人在每个人生阶段的不同感悟一样,它的不朽在于你越深入想理解,展开的想象越是丰富,它越是复杂。
就像永远不能完全理解的'人生'一样,值得一辈子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