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可怕的大地震……发生在726年前的赤峰!(上)
据《元史》记载,元代至元二十七年,即在726年前的公元1290年,现在的宁城地区曾经发生过一次大地震。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这次地震还曾被美国人列为“世界死亡人数最多的十大地震”之一,列第九位。
日前,本报记者在宁城县天义镇采访到了内蒙古地震局宁城地震台原台长、高级工程师、原宁城县第六届政协委员胡廷荣先生。胡先生毕业于内蒙师范学院地理系,多年从事本地区地震地质和历史地震的资料收集、整理与研究工作,是“宁城1290年近7级地震的考察研究项目”的带头人。2010年第三期《地震学报》上曾刊登过他执笔第一署名与赵海燕、梁伟群等人联名的《内蒙古宁城西公元1290年地震考察》一文,较全面地论证了那次大地震的概况和探索的经历。他告诉记者,关于宁城历史地震,由于时间久远,更由于历史资料记载不够详实准确,曾误导了后人(含国外)。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学术界才对这场大地震有了较全面而具体的认识。
通过与胡廷荣先生一个上午的交谈,本报记者仿佛进行了一次时光的穿越,来到了726年前的那个恐怖非常的夜晚……
酒酣深夜 大震来袭
公元1290年9月27日,农历庚寅年八月二十三(癸已),一位叫张子成的人因公务到了中京城,当晚朋友约他到顺风亭喝酒。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那场“酒官司”一直打到深夜,才算尽兴而散。喝足饭饱的张子成等人走出顺风亭,只见夜色阑珊,几无灯火,便互道了晚安,各自朝着各自的住处走去。
走着走着,醉眼朦胧的张子成突然感受到天上有一道闪电,猛地抬头一看,大吃一惊——缀满星子的天空中,闪电从西南往东北方向划过,随即雷声滚滚。“坏了,一会儿要来雨吧?”张子成想到这里,加快了脚步。但大地却瞬间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他哪里有过这种经历? 人走在地面如同抖动箩筐里的一粒小小的豆子,颠蹦得根本站不稳当。张子成头也晕眩起来,紧接着便迷路了,欲回馆驿,竟然分辨不出街巷的东南西北了。
彼时彼刻,只听见民众呼儿唤女声、哭喊声、噪杂声不绝于耳。
那一夜,当张子成终于回到馆驿时,房舍已塌毁,一夜未宿。第二天,地又震。当他登高观望全城,已非昨日之貌!南城门楼己被震塌,城外南偏西侧的佛塔拦腰倒向东北,……这场大地震毁坏了多半个大定府城(即今大明城遗墟之地)。
那晚,张子成遭遇的,正是一场大地震,史称“武平大地震”!
关于这场大地震,在《元史·世祖纪》中是这样记载的:“(至元二十七年)八月癸巳,地大震,武平尤甚,压死按察司官及总管府官王连及民七千二百二十人……”
写到这里,问题来了,如果说将发生在现在宁城地区的这场大地震命名为“中京大地震”、“大宁大地震”或可理解,可为什么偏偏是“武平大地震”呢?这就让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喽!
原来呀,大元帝国到了元世祖忽必烈统治的至元二十七年,全国已经有252年没有发生过大于7级的地震了。单就华北地区而言,也有165年没有发生过大于6级的地震了,而东北地区更是已有80年未发生过大于5级的地震了。于是,某些当朝的大臣在前几年便施展起“拍马屁”的传世神功来,说 “天下一统”全赖“吾皇”武力平定天下的丰功伟绩哟!元世祖忽必烈哪里能禁得住如此这般的吹捧,有点儿飘飘然,似乎就不知姓啥了。至元二十五年(公元1288年),一道圣旨下:将塞北的大宁路(省级行政区)改名为“武平路”。其颂扬忽必烈皇帝以武力平定天下的动机和用意极为显露。
彼时,这个沉浸于美梦的皇帝哪里知道,一场大地震正在地层的深部酝酿着,如同一只可怕的巨兽,在积蓄着大爆发的力量。
大自然的破坏之力无比巨大而又迅速!
至元二十七年八月癸已日近午夜时分,大地震在武平路治一带突然爆发后的数十秒钟,京师大都,即现在北京一带就有了明显震感。
当时,已76岁的忽必烈并没有在大都。他在从上都(锡林郭勒盟正兰旗)返回大都的途中,是夜住在居庸关南口的龙虎台行营里。
大地的明显抖动把正在沉睡的忽必烈摇醒。他头晕目眩,已估计到这是一次地震。但还不清楚有无破坏和死伤人的灾情。他心里先犯了嘀咕:是我朝出了啥问题导致“天怒而地震”呢?
古代皇帝别看权倾天下,唯我独尊,但对老天爷还都是惧怕的,每年都率百官举行祭天仪式。有了大的天灾,皇帝通常要自我反省,作“罪已诏”。
这次地动停下不久,忽必烈马上命令平章政事(副宰相)阿鲁浑萨里赶紧回到大都,召集集贤院和翰林院的两院官员,询问造成地震的人为过错并敦促有关部门了解各地有无地震灾害发生。但直到震后的第六天,也就是那一年的农历八月二十九,传递武平路地震灾情的驿传快马才赶到大都(这比平时快了约一倍)。这一史实在《元史·世祖纪》中也有记载:“已亥(二十九日),帝闻武平地震,虑乃颜党入寇,遣平章政事铁木儿、枢密院官塔鲁忽带引兵五百往视。”
乃颜,原为盘踞于东北地区的元朝皇室宗王,于武平地震前三年起兵反叛,曾进兵至潢河流域(今赤峰中部地区)。
原来,忽必烈派铁木儿等人带兵到地震灾区视察、慰问、赈灾的同时,更有防范、威慑乃颜的意思。
“戊申(农历九月初八),武平地震,民愈忧恐。平章政事铁木儿以便宜蠲租赋,罢商税,驰酒禁,斩为盗者,发钞八百四十锭,转海运米万石以赈之”。
上面的这段记录依然出自《元史·世祖纪》,说的是铁木儿一行到达武平路治大定府不久,农历九月初八这一天,即震后第十五天,又发生了一次强烈的余震。估计震级可能在6级左右。因此,社会更加动乱,当时当地的百姓更加恐慌,铁木儿便采取了一些紧急救灾措施。
一字之差 误导后人
这场大地震还殃及了邻近地区,甚至包括距震中四百余公里的保定地区也有地动影响(可惜其地方志记得混乱、失准且多夸张)。
辽宁义县(元代义州)奉国寺(辽建)内,现存一块元代大德癸卯年(公元1303年)的石碑,上面刻有:“(年久失修的奉国寺)经庚寅地震(即武平地震),欹斜骞崩,殆不可支……”据此,地震研究者将义县的烈度估为六度。除此而外,地震考古者还从朝阳地区的一些现存辽塔上考察,发现了此地震的一些破坏遗迹(主要是裂缝)。如朝阳地区八棱观塔、五十家子方塔和朝阳市区的南、北两座方塔都保存有明显的此地震造成的陈旧裂缝。
那么,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这到底是一场什么样的抑或是破坏烈度为几何的地震呢?
其实,关于“武平地震”的科学研究也是颇费周折的。甚至,直到近代以来,连这次地震的具体发生地点都有分歧。
早在600年前,国内外的历史学术界就注意到了《元史·世祖纪》中“武平地震”的记载。但是,由于这条资料对地震的地方只有“武平”二字,给古代学者带来了困惑。到了20世纪初,英国等西欧国家中有些人在研究世界范围内的自然灾害时,依然困惑于“武平”二字:有人认为是“武平路”,有人认为是福建的“武平县”,有的干脆将这两个相距三千多里的地点都列出。直到新中国成立后,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在听取当时苏联专家的建议后,要求有关部门整理编辑中国地震历史资料,供选择厂矿地址时参考。1956年,中国社会科学院在地球物理所和有关单位的支持下,编辑出版了《中国地震资料年表》,正式确认“武平地震”是指“武平路地震”。武平路的治所之地就是我市的宁城县大明废城遗址。1960年,我国著名地震专家李善邦在编写《中国地震目录》时,首次对发生于1290年9月27日的武平路地震作出基本估评:震中位置为北纬41.5度、东经119.3度;震中烈度为九度;震级为6 3/4 (即6.5~7级)。三百公里远的京师大都(今北京)有震感:地大震。
1981年,美国地球物理研究学者、时任国际地震学与地球内部物理学理学联合会主席的博尔特先生在其所著的《地震浅说·附录表1)中认为,武平地震“死10万人”。据此,美国人就将其列入“世界十大死亡人数最多的地震”之一,排在第九位。1993年10月10日,我国的《参考消息》报还转载了美国学者提出的这“世界十大地震”。1982年,日本学者编著的《现代理科年表》中推断武平地震“大于7级”或“实际更大”。
但是,随着近几年的更进一步研究发现,美国和日本这些专家的结论是错误的。而产生如此错误的根源竟然与《元史·赵孟頫传》所记此震死亡人数直接相关。
赵孟頫(1254—1322),字子昂,号松雪道人,又号水精宫道人、鸥波,中年曾作孟俯,吴兴(今浙江湖州)人士,故画史又称“赵吴兴”。元代著名画家,楷书四大家(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赵孟頫)之一。宋太祖赵匡胤十一世孙,秦王德芳之后也。宋灭亡后,归故乡闲居。元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行台侍御史程钜夫“奉诏搜访遗逸于江南”,赵孟頫等十余人被推荐给元世祖忽必烈。元世祖赞赏其才貌,惊呼为“神仙中人”,给予种种礼遇,被任命为从五品官阶的兵部郎中,两年后任从四品的集贤直学士。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出任济南路总管府事。延祐三年(1316年),元仁宗又将赵孟頫晋升为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官居从一品。赵孟頫晚年名声显赫,夏文彦《图绘宝鉴》盛赞他“荣际王朝,名满四海”。
前面已经提到,武平路发生地震后,元世祖忽必烈的心里直犯嘀咕。
那个年月,人们非常信奉“天人感应”之说,认为自然灾害是“天意”,是老天爷的旨意。所以,每当发生较大的自然灾害时,当朝皇帝都要自我反省并在朝廷内查找致灾原因,以纠正过失,感动老天。
武平路发生地震前,大元朝廷已被奷相桑哥专权多年。桑哥(?—1291),元朝宰相。曾做译使,通晓多国语言。
武平路地震后,朝中许多官员私下议论,这是桑哥多征赋税导致上天发怒而有此地震。但这些人又惧怕桑哥的权势,不敢明言。不久,在赵孟頫的背后鼓动之下,有一位不怕死的官员向皇帝揭发了桑哥的罪行。一开始,忽必烈听不进去,差点儿杀了这个大臣,幸亏有不少官员站出来劝说,忽必烈才刀下留人。接下来,忽必烈就撤去了桑官执政时所设的“征理司”,并将桑官免职,大赦天下,百姓拍手相庆。可以说,是武平路地震导致奸相下台,使大元朝政出现转机。
这件事儿先是被记录在赵孟頫的“行状”里。
行状,汉朝称“状”,元代以后称之“行状”或“行述”,也谓之“事略”,是叙述死者世系、生平、生卒年月、籍贯、事迹的文章,常由死者门生故吏或亲友撰述,留作撰写墓志或史官提供立传的依据。
后来,这份“行状”就成为修《元史·赵孟頫传》的主要依据。但在修此传的过程中却将“行状”中的“是岁地震,北京(后改为大宁,再更为武平)尤甚,地陷,黑沙水涌出,死伤者数万人”修改成了“是岁地震,北京尤甚,地陷,黑沙水涌出,人死伤数十万”(此应是修史者有意改写,以显其有创新)。20世纪初,西欧学者在研究这次地震时,忽视了《元史·世祖纪》关于此震死亡“七千二百二十人”的文献记载,而是依据《元史·赵孟頫传》关于此震“人死伤数十万”的文献,并又由此推演出该震“死亡10万人”的“新观点”。因而,这才有了美国和日本学者的错误结论。
编修《元史·赵孟頫传》的人绝对不会想到,只此一字之差,竟能给后世研究此震带来这样大的麻烦。
武平路发生这么大的地震后,大元朝廷除了将“祸根”的帽子扣到桑哥的头上外,还由于主震二年后余震不停,有些官员又认为这是改此路名惹的祸。于是,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九月,元廷又将“武平路”名恢复为“大宁路”,以求地震宁静。
“武平路”只存在了短短的四年时间,这也是它“名不见经传”的最主要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