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永力：老家话里的文明词儿 / 开普饭

老家话里的文明词儿

庞永力

夜深人静，在被窝里跟人微信聊天儿，用了一个词“宾服”，突然想到：这是俺们老家话啊！俺娘老说：做事要怎样怎样，才能让人宾服你。什么意思呢？服是佩服，前面的宾呢？立即查百度。有很多词儿说了半辈子，其实不知道它的来历与具体意思，好在现在网络发达，随时能查。

一查，这个家乡老话，不识字的俺娘也挂在嘴边的，却是够古老够文雅！宾服，古指诸侯或边远部落按时朝贡，表示依服、服从，后泛指归顺、服从。出自《管子·小匡》：“故东夷、西戎、南蛮、北狄，中诸侯国，莫不宾服。”

乖乖！俺的老家河北肃宁，没山没水（地处白洋淀上游，以前水不少，这些年河道改了）少古迹，跟那些古都名城相比，总觉得心虚。与中国所有地方一样，肃宁也说着蹩脚粗直的方言。长大后进城，学了普通话，虽被老乡笑俺“侉里侉气”，却也觉得把很多字词念走音的老家话有些土气，至少在各地人士聚集的城市，还是熟练地说着普通话。普通话是一种规范，对别人也是一种交流便利——俺大学一位同学，坚持他厚拙的方言，俺几乎听不懂他说什么，后来，也就不做听懂的努力了。

肃宁，作为地名，本身就是被俺老乡们读走了音，不是严肃的肃，而说成“许”。多年在外，有人问起家在何处，俺会加解释：“'许宁’，是严肃的肃，俺们方言念'许’。”而俺一说肃宁，有人会说，不是“许宁”吗？在河间西边——河间就没这个插曲儿。三里不同音，肃宁南部有饶阳的僵直大舌头音，西部有保定的舌尖上卷儿音，中东部大部分村庄与河间、任丘、文安、大城诸县一个语系，张口嗯啊闭口俺的。

其实俺早些年写小说时，就探究过老家方言，土性拙直中充满了古老的文雅；比如河间，就是《诗经》文化的发源地，一方水土下不废古韵积淀，也不输给哪个。像宾服这样的词儿很多，俺们把太阳叫做“老爷儿”，把月亮叫做“老母亮儿”，古来日月哺育之情立现。俺们把哭鼻子说成“提呼”，其实是啼哭；被检举告状说成“校蛇儿”，其实来自鹦鹉学舌，小时候在学校经常有这样的场景：“你打提虎他咧，俺找老师给你校蛇儿去”。还有，俺们把蚂蚁说成“别呼”，其实来自“蚍蜉撼树，自不量力”的成语……

深夜不睡，狂戳手机屏幕，急就此文，俺都有点儿宾服俺了；再想：还是想起老家的缘故。二十年在外呱呱呱呱，有时在深夜会突然流露出乡音；还有就是这人到中年，离叶落之际越来越近，乡音也从心肺的缝儿里，呈涌冒不可遏制之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