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希曼在耶路撒冷

《艾希曼在耶路撒冷》：当命令与良知违背，人该如何抉择？

我们总是习惯于谈论那些以极端的僭妄、癫狂、贪残、暴力为特征的邪恶。然而，汉娜·阿伦特“报告”的，是一个写字台后愚蠢、平庸、冷漠的官僚按部就班地作恶。她称之为“平庸之恶”，并问我们：一个人，这样的以恶为常、作恶不觉，究竟为何？他为何意识不到自己的作恶？

我们致敬《艾希曼在耶路撒冷》，当它在54年之后姗姗来到中国之际，我们没有感到任何隔膜与过时，而更痛切地领悟到：在艾希曼的奥斯维辛之后，存在的只能是对罪/恶的记忆、书写、良知的判断与责任，再也不能是浅薄的“奥斯维辛以后”了——一切以“时代”、“人性”、“生存”、“欲望”……之名所做的推诿、掩饰、美化、神话，都不过正是“平庸之恶”的续演。

《艾希曼在耶路撒冷》这本书是著名犹太裔政治哲学家汉娜·阿伦特的经典作品。1961年，一场举世瞩目的审判在耶路撒冷举行。审判的对象是纳粹德国高官阿道夫·艾希曼。阿伦特听说后，向《纽约客》杂志毛遂自荐，要求去进行报道。阿伦特共为《纽约客》撰写了五篇报道，后来又将这些报道重新整理，出版了这本书。在这本书中，阿伦特提出了著名的“平庸的恶”这一概念。

第一，关于艾希曼案件的审判：

庭审辩论的一个焦点，就是艾希曼在大屠杀中所扮演的角色，他是否确有杀人行为，也就是说，他亲手杀过人，或亲自下令杀害犹太人。此外，还要证明他确有杀人的动机，比如他要么憎恨犹太人，要么缺乏良知，是个凶残的恶魔等等。

艾希曼本人对所有十五条指控拒不承认，控方也没能找到艾希曼直接杀人的证据和他的杀人动机，他看起来既不特别仇恨犹太人，也并非生性凶残。艾希曼把协助杀人，说成了组织内部权力斗争。他说只有当自己没有履行应尽的职责的时候，才会感到良心不安。而他的职责，就是一丝不苟地把上百万犹太人送到集中营去。

辩方更是指出，在当时的纳粹法律体系下，艾希曼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们说他谋杀犹太人，犯有战争罪等等，但那是纳粹德国的国家行为，又不是艾希曼的个人行为，他只是在奉命行事。这一切都令阿伦特深思。难道真的像艾希曼自己说的，他没有亲手杀人，也没有下达杀人的命令，所以他就没有罪了吗？

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阿伦特提出了她著名的概念——平庸的恶。

第二、平庸的恶的含义：

阿伦特认为，罪恶分为两种，一种是极权主义统治者所展现出来的恶，称为“极端的恶”。比如说像希特勒，他作为统治者拥有无上的权力，他们可以要求别人服从命令。

另一种恶是属于被统治者的，也就是那些下层参与者做的恶，那就是“平庸的恶”。它是指在统治者的意识形态下，那些没有自己的独立思想，对上级命令无条件服从，从而犯下恶行的人。

1，艾希曼不是个狂热而极端的反犹主义者。他只是因为失业随便找了份工作，才跟大屠杀产生了关联。

2，在为纳粹效力期间，他缺乏独立思考能力，盲目服从上级安排。

阿伦特认为，耶路撒冷对艾希曼的审判，让人们认识了一种新型暴力杀人犯。像艾希曼这样的人，他们也许没有极端凶残的性格，但是他们缺乏同情心，在工作中一味地唯命是从，没有独立思考能力，这就是他们的平庸之处。正是这种平庸使他们犯下了这样反人类的罪行。这就是阿伦特定义的“平庸的恶”。

对艾希曼的审判提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集体之中，有上司，得服从命令。当这些命令与良知违背时，你会怎么做呢？如果人们因为服从命令而犯下罪行，能因此而脱罪，逃避惩罚吗？

耶路撒冷法庭为这个问题给出了答案。不能。司法机关不会因为被告只是服从命令而免除他的罪责。

法庭认为，服从命令不是脱罪的借口。一个人不能把自己说成是一个好像没有自主权的机器。人是有良知的，一个人应该用自己的良知来判断对错。

第三，关于本书的巨大争议：

在过去的六十年里，对这本书和阿伦特本人的争议从未停止。

1，阿伦特提出“平庸的恶”是为了给艾希曼脱罪，有亲艾希曼的嫌疑。

对此，阿伦特在本书的附言中说，当她指出艾希曼的恶是平庸的恶时，仅仅是从陈述事实的角度来描述他的行为。而且，她也认为艾希曼是有罪的。她认同法院最后在判决书中所说，虽然只有一整个庞大的官僚机制才可能实施种族灭绝这种犯罪，但是只要是犯罪，那么这部官僚机器上的所有齿轮，不论其作用大小，在法庭上就都成为了行凶者。

2，阿伦特不但试图为艾希曼脱罪，还想把大屠杀的罪孽转嫁给遭受苦难的被害人，也就是犹太民族。这并不是一个特别新的观点，但阿伦特的突出之处在于，她的语气不断地挑衅犹太社团领导层.因此一些人认为，阿伦特被攻击的最主要原因，倒不是她说话的内容，而是她说话的语气。

对于这个指控，阿伦特也做过回应。她否认自己在书里责备犹太民族没有起身反抗。但如果是因为语气，这就是对她这个人有意见，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

3，随着近几十年越来越多新的史料被挖掘和公开，一些学者认为，阿伦特被艾希曼骗了。这些证据显示，艾希曼绝不像他自己在审讯时所说的那样，只是一名服从命令的公务员，而是一个狂热献身纳粹事业的纳粹党人。对此，阿伦特已经没有机会回应。

半个世纪过去了，阿伦特对于“平庸之恶”和思考的探讨，依旧在拷问人类的良知。那么人怎样才能避免平庸之恶呢？阿伦特认为方法就是思考，更确切地说，是反思。她在一次演讲中指出，生活在极权主义下的人们不应该急于站队，急于行动，而应该“停下来想一下”：我到底在做什么。

阿伦特提醒我们必须拥有健康的灵魂，必须用理性指导心灵，必须让思考和行动建立联系，必须舍得集体之中的个体，不是机器，而是独立的生命意义的主体。每个人都要学会思考，做正确的判断。行正当之事，只有这样，人类才可以真正从过往的罪孽和灾难中，吸取教训，走向捍卫个人尊严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