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你16，从相亲开始，到地老天荒 |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爱情故事

作者：雷子

雷子是我的朋友，但在读到这篇文章之前，我从未关注过他的家事。这篇文章是他为妻子39岁生日而作，为了给妻子一个惊喜，特地和我约定了发文时间。我暗暗惊讶于他的浪漫，因为平日里无论从外貌到言行，他看上去都实在只是个普通人。

也或许，正因为他是个普通人，这份浪漫才格外惊艳吧。平常事物中的诗意，就像草尖的露珠，虽然细微，却让整片草原闪光。

这篇文章首发于2016年5月24日。前几天还有读者留言。值此情人节之际，祝福所有的有情人！

——鲁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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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每次读到李白的这首《长干行》，便想起与妻的初次相见，想起与妻的相识相亲及种种往事。

我与妻的结合，可谓传统婚姻之代表，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现代社会所提倡所追求的自由恋爱，是完全不相同的。那时，妻十六岁，我十七岁，既是青春唯美岁月，又是似懂非懂年华。对于什么是爱，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又哪里说得清楚讲得明白啊！只记得当日在媒人的安排下，在母亲的陪同下，去相看一位姑娘。

相亲的过程倒也简单，在媒人家里，我与这位姑娘相见了，我们彼此偷着相看对方。请允许我使用这个“偷”字，因为彼此都不敢抬头正眼观看对方哟！姑娘个子不高不低，身材不胖不瘦，很文静很温柔，既没有“相看两生厌，此中唯有恨”的无限忧伤，也没有“相看两不厌，独有敬亭山”的无限钟情。接下来，媒人就安排我们单独到了一个房间去“说道说道”。当然，这个“说道”不是“道可道，非常道”的思想碰撞，也不是“花前月下，杨柳东风”的温馨浪漫，更不是“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至情表白。此“说道”仅仅是相亲的一个程序，让彼此有个初步的了解而已。

然而，就这个浅层次的沟通，我们也无法完成。因为心里那个紧张啊，如小鹿乱撞一般，而静室独处、四目相对时又如电击，急忙“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所以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说什么，怎么说，想了解什么，要表达什么，唯有“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的在空中绽放......”如此相聚大概有十分钟左右，彼此便慌张地逃出那个为“我们”专门设计的相会之地。第一次，第一次相会哟！这样的场所，这样的匆匆而过，留下的就是这样淡淡的青涩回忆。

从那天相识不久，我就和这位姑娘订了亲。她成为我的未婚妻，我成为她的未婚夫，彼此成为了生命中的那个人。但如何对待生命中的那个人呢？我那时也不大懂。只知道和她订了婚，她就是我未来的那个人；只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就应该对她好；只知道从那时起，我的心中生出了一份思念，多出了一份挂牵；只知道有一颗种子落下，慢慢的生根，慢慢的发芽，慢慢的成长，慢慢的长大开花……

那时的农村，交通非常不便，既没有公交车，也没有电话可以联系。两家的距离虽然不足十里，但一年也不能相见几次。况且，农村人比较传统，不结婚怎么可以经常来往呢？与礼不合哟！于是，她居卫河东，我居卫河西，我们成了“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彼此只有飞鸽传书，以寄衷情。也许是青春年少的纯情吧，也许是分隔两地的牵挂吧，反正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感情也在一点点汇积、一寸寸增长，发酵得越发淳厚香甜。之后，我又去了武汉、沈阳等地工作，天隔一方，云深万里，更是离多而聚少，情切而恨深。正所谓“飞星传恨，佳梦如期”，但“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02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佛说，“好姻缘，是前世今生修来的福。”那么，在茫茫人海中，与妻的相见相识相知到最终相守，又需要多少个千年的修行呢？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在我们初次相见后的五年又二百六十余天，我们终于修成正果，结发为夫妻了。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这是西方社会重要的价值观。所以，在对待爱情时，西方人可谓是“为爱而合，无爱而分”，这中间确实有一份真性情的流露，有一份人生的豁达和洒脱。但衣食住行的需求，柴米油盐的琐碎，哺儿育女的艰辛，夫妻之间的磨合，婆媳之间的“斗法”，任何激情燃烧的岁月，都会在日复一日的婚后生活中，慢慢地平淡下来。日子，哪有那么多的浪漫和新奇呢？所以，西方人在论述婚姻观时，又常常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对于以上观点，我始终持有几分保留态度，特别是从妻的身上，我看到传统婚姻中传统女性的独特魅力。

相识六年，终结连理，我们的感情不可谓薄，彼此的了解不可谓浅。但那时年龄都比较小，又因为聚少而离多，所以对她真正的认识，对爱情真正的理解，还是应该从婚后开始，特别是她对我的情义。如果从这个观点论之，也可以说：婚姻，是爱情的开始，是真爱的试金石。

妻有贤淑之德，是一位讷于言而敏于行的人。作为我的女人，她不会花言巧语去哄我开心，却常常以实际行动来表达她对我的深情厚义，以她的温顺至诚孝敬我的父母，以她的仁厚宽和对待我的家人，以她的真诚热情呵护我的亲朋，以她的清静无私经营我的家庭，让我时常感到宽心、舒心、悦心。而自从嫁与我并有了儿子后，妻就再也没有出去工作了。十八年，十八年如一日，她以我为天，以子为地，以家为心，为了相夫教子及家庭幸福，她付出了花一样的青春、诗一样的美梦。她敬我如君师，护我如婴孩，疼我如心肝，为了我的工作顺利及事业遂心，她甘愿做无名的小草、柔顺的紫藤。“结发十八载，衣袜不识处”，这是我日常在家庭中的真实形象；“晨起一杯水，睡前一盆汤”，这是妻对我无微不至的呵护细节；“我喜君亦喜，我忧君亦忧”，这是我时常体会到的妻，更是妻对我至诚至性的真情流露。有时，当我在外边受了委屈或憋闷时，还迁怒于妻。而妻总是默默的忍受我，包容我，理解我，安慰我，心疼我，体贴我，更加小心翼翼的照顾我。所以，事后常常令我悔之，省之，恨之，羞之，怜之，叹之，对妻的行为更加敬之。

妻不仅贤惠，还是一位质朴而纯真的人。她对任何人任何事，没有丝毫的投机心和功利心，甚至在面对一些不太友善的人时，妻也没有提防之心。她常常以一个孩子般的目光，去看待万事万物，并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常常用质朴或笨拙的语言，去描绘这个世界，并相信人间是美好的。

妻与社会接触不多，对外边的世界了解不深，又认为自己的学历不高、知识太少，所以她常常说自己很傻，说自己嘴笨、手笨、脑子笨,说自己对家庭出力太少，没有大的贡献。其实，她的这些“傻”和“笨拙”，正是这个社会所缺少的，是她骨子里透出来的谦逊，是未经雕琢的天然璞玉，是一种非常难得的贵重品格。所以，在妻的面前，我时常感到一种简单与轻松，感到一种真实与自然，感到一种从容和淡定。甚至，我常常怀疑《红楼梦》中所描述的那个“泥浊的世界”是否存在，也曾质疑贾宝玉常说的“女子出嫁前为珍珠，嫁人后便失去光芒成了死珠，再老便与污浊男子同流成为死鱼眼了。”女子出嫁后，真的不再是净水世界了吗？女子出嫁并随着年龄增长后，真的变得那么世俗和功利了吗？必然，未必然！

03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在说到爱情时，传统社会喜欢用“情义”二字来表达。因为爱情不仅是无私的真诚的炽热的，还是自私的功利的疯狂的，甚至是“情”与“欲”的交织。所以，在“情”的基础上，以“义”节之行之，才不会任情而为，纵情纵欲，泛滥成灾。所以中国人常说：有情有义才合理，合情合理才永恒。

关于这方面有情义的故事，历史上多不胜举。宋末元初的程鹏举和韩玉娘，就是这样一对有情有义，并且用三十年时间去践行“情义”的夫妻。

程鹏举是南宋末年人，被掳到金国为奴。户主见他才貌双全，就让他做了管家。为笼络其心，又把同样为奴的韩玉娘许配他为妻。新婚三日后，韩玉娘为了丈夫前程，就劝鹏举想法逃回国去，否则将终身为奴。程鹏举怀疑这是圈套，就将此事报告了户主。韩玉娘因此惨遭毒打。但韩玉娘不计前嫌和误解，几日后再劝丈夫逃亡。可恨程鹏举性多疑，仍认为其中有诈，又把此事告知户主。所以，韩玉娘又遭到几番毒打，并被户主卖给别家去了。事后，程鹏举愧恨交集，方明白韩玉娘的一片真情义。之后，程鹏举决心逃亡，并终于回到南宋。

不久，宋元开战，二人更无法联络。宋亡入元后，程鹏举已贵为陕西参政。自二人分离后，程鹏举时刻感念玉娘的情义，所以坚守三十年未娶。此时，战事已平，交通已畅，程鹏举决心寻找自己的妻子。后天遂人愿，三十年前的新婚夫妇，终于破镜重圆。近人将这个真实的历史故事编为京剧、豫剧、评剧等，取名《韩玉娘》，又名《生死恨》，至今演唱不衰。

而一代儒学大师马一浮先生的故事，同样令人敬仰。马一浮十七岁时与汤仪结婚，二人情投意合，恩爱甜蜜。婚后不久，马一浮的父亲染上重病。汤仪为让丈夫专心学习，她日夜侍奉自己的公爹，长达一年的时间都没有迈出家门一步。父亲病逝后，马一浮外出游学，家中的一切全部交给汤仪打理。马一浮为贫家子弟，汤仪是清末名士汤寿潜的女儿，往日的大小姐，今日过着贫苦孤独的生活，却从无半句怨言。但天不遂人愿，汤仪后来也染病去世了。这时的马一浮，才二十岁啊！而马汤二人在一起的时间，屈指算，也不足三年，并且还包括马一浮外出游学的九个月。但为了爱妻，马一浮先生立誓终身不再续弦。从二十岁至八十四岁去世，六十四年的漫漫苦夜，马先生无违矣！！！真正实现了与妻子“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的爱情诺言。

“相爱容易相处难，离别时难守更坚。”程鹏举与韩玉娘，马一浮与汤仪，这是何等的情义和毅力啊？这才是崇高而神圣的爱情观！所以，婚姻不仅需要爱情滋养，还需要道义守护。夫妻以道义相处，则情深而可久；夫妻以利欲相处，则情薄而不可长。

作为丈夫，我又拿什么对待妻的深情厚义呢？我又该如何尽自己应该尽的道义呢？“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无以为报，唯以此志之！

雷子为妻39岁生日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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