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那棵栀子树

家乡那棵栀子树

文/吴敏

我家竹林拐角处有棵栀子树，是妈出嫁后从外婆家移栽过来的，算算也有些树龄了。栀子树不是虬枝盘曲的形状，是诸多枝条拢成一株灌木丛，阔大的树冠四季常绿。

农历五月端午节前后，栀子树伴着艾草和粽子的香味儿，在一派夏日时光里，开花了。一丛丛葱茏的绿色中，开满了洁白的花朵，浓浓的花香，飘满院子，在院坝的任何角落都能闻到栀子花的香味。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在栀子花树下玩耍，父亲一监督看书学习，我就拿本书搬个板凳坐在栀子花树下，佯装看书。花香浓郁熏得我心猿意马，无心看书，轻轻地摘一朵栀子花夹在书中当书签，翻看几页，再摘一朵夹在书里，书没读进去几句，书本却被我夹得鼓鼓囊囊，闻起来满是香香的味道。

邻居女孩慧慧来我家玩，我摘一朵栀子花，插在她的头发上，也给自己鬓角插一枝，我们走到哪儿，香气就飘到哪儿，招惹得阿猫阿狗紧跟不弃，走哪儿跟哪儿。

栀子树遮蔽出一大块荫凉，给炎热的夏天带来一丝丝凉爽。邻居家哥哥姐姐时常到栀子花树下乘凉打扑克，就连我家狗狗黑娃也时不时躲在栀子花树下睡觉，弟弟要占用花荫时就会毫不客气地赶走它。每每被弟弟赶走时，黑娃总流露出心不甘情不愿的眼神，懒懒地挪动一下位置，继续躺着。弟弟高兴时，随它在哪里躺，不高兴时，便抡起棒子撵得远远的。

路过的村人总免不了停下脚步凑过去闻闻花香，再打个招呼摘几朵带回去。也有不打招呼折花的人，三姐看见了颇有微词：“招呼也不打，还折那么多！”妈却说：“自家树上长的，又不花钱，谁想撇就撇嘛。”

“秋天我还等着卖栀子呢，花折完了哪还有栀子果，小妹也不许乱折！”三姐管不住别人就给我下禁令。栀子花开过后结出肚子鼓鼓的青果子，成熟以后青果变成金黄色。栀子果是一味中药材，具有泻火除烦、清热利湿、凉血解毒、消肿止痛的功效，药材站大量收购。每到栀子花开时，三姐就计划着卖栀子果。然而她每年都没有卖过，因花损得多栀子果太少了，不值得一卖。栀子熟了，妈摘下来用簸萁晾晒干，收藏起来。村里人谁家需要加药引，妈就给抓一把；谁家孩子上火了，要几颗去泡水喝。剩下的，爸爸也用来泡茶，我喝过，微苦还发涩，口感不好。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栀子开花，不喜欢栀子结果。

后来，姐姐们一个接一个出嫁，弟弟去城市里安家落户，我也背井离乡远离了家。栀子花年年开，我们却难闻到花香，不定时回一趟家，总是与花无缘，回去时不是花未开，就是已开过。

有时候突然想起栀子花了，我的信中偶尔会附加一句：“爸爸，栀子花开了吗？”

爸爸的回信首先告诉我栀子花的事，再叮嘱其他的事。爸爸曾写过：“今年栀子花又开了，花又多又大，你妈说好想给你寄一大把过来……”那个时候，通讯不发达，没有手机拍照，千里之外靠写信传花讯。栀子花开，最惬意的应该是黑娃，无人与它争荫，没有人喝撵，它可以在花树下随便地躺着，趴着，咋舒服咋来。

那年栀子花开时，我回了一趟故乡。或许是因我回故乡，栀子花才开，我见到了久违的栀子花。

还未到房子前，就闻见了沁人心脾熟悉的味道，“爸，栀子花开了？”我问来村口接我的爸爸。

爸爸告诉我：“开了，才开了一两天，你回来的正好。”总算与花有缘了，回到家一放下行李我就忙着去看栀子花。栀子树长得更加茁壮，勃发稠密的树枝上，朵朵簇簇缀满了花朵，开得真个叫灿烂。

我站在树下，嗅嗅这朵，摸摸那朵，家乡微微湿润的空气中蕴含着栀子花的气息，那味道，有久违的亲切，又有丢失后的陌生。

正在赏花，“汪，汪，汪……”黑娃从田埂上蹿过来，对着我狂吠，它身后跟着一只漂亮的花狗，本来在谈恋爱的它，看见花树下有个人，马上担当起“护花使者”的职责，长时间不见，它越发健硕高大，我被它彪悍的气场威慑住了，半步也不敢动。

妈快步从厨房出来喝斥黑娃：“你吼啥子吼，那是自己家的亲人，你没眼色？”黑娃虽被妈喝住，停下不前，但还是有些躁动，嘴巴里呜呜咽咽的低哼。有妈撑腰，以为它不敢越雷池，我放心地摘花儿，黑娃一个健步冲过来，把我撞倒，哼哼唧唧的又是舔脸又是吻手。妈一脚踹开黑娃，把我拉起来边拍土边安慰我：“别怕，黑娃还认得你，不是咬你，是和你耍呢。”黑娃见到久别的我，兴奋得不行，以热情似火的方式欢迎我，弄得我一身冷汗加泥巴，摘下来的栀子花也被揉碎粘在我的衣服上，散发出浓浓的香味儿。有它护花，难怪花开满树也没人来摘。

清晨，爱睡懒觉的我，被一阵阵花香熏醒，妈早早起来在床头柜上放了一个装了清水的罐头瓶，瓶里插满了娇艳欲滴的栀子花。透过蚊帐，看见妈轻手轻脚插好花，再轻轻带上门，去了厨房。

吃早饭时，妈说：“早上的花新鲜，我每天给你换几枝，你闻着能睡好。”在妈家什么都不用做，还享受了一段“伴花入眠，梦中犹有清香”的公主待遇。

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要离开家乡时，我舍不得妈，舍不得那树栀子花，妈给我收拾好行李，再折几枝花用报纸卷好，轻轻地放在行李箱叠好的衣服上面：“老家的风景再好，不能当饭吃，你的家在北方，还回到北方去好好过日子，明年花开时，你再回来。”

为经营家庭，为了孩子们，栀子花开时，我怎么可能如约回去。我也要移栽一棵栀子树到北方的家园里，让孩子们也能享受到来自外婆家的馨香。爸爸选了长势最好的枝条剪下来包裹好，我千里迢迢带回北方，栽在院子里，千倍小心，精心呵护，栀子树还是没栽活。从花店里买了盆景栀子花，也没成活了多久。一年又一年，故乡的栀子花只开在我心里。

后来爸爸去世，姐弟们要接妈妈进城里，妈妈说啥也不去：“我那狗儿没人喂，我的花儿没人管，我就在老家守着，栀子花开了，你们回来耍就是了。”

拗不过妈的固执，只好由着她在老家，栀子花开时，儿女们忙得哪能想起回去看花，妈和黑娃便守着老屋，守着栀子花，等候着孩子们回去。一年又一年，黑娃老死了，妈也被强制带到了城里。

栀子花守着老屋，孤寂的开了，谢了，落了，金黄的栀子果成熟，口感不好连鸟儿也不吃。任其自生自灭，落满一地。

文字编辑：杨荣    图文编辑：侯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