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 哥

表 哥

文/刘炳全

回村过年,遇到了表哥。

一直以为,表哥在村里是个数得上的“人物”。记得小时候,听他讲故事,《杨家将》《关大刀》,讲得眉飞色舞,一家欢笑;再后来,脾气大变,动不动咒领导骂大街,东邻西舍,乡里乡亲,都看着他讨厌。有点心情的时候,他也有挖侃“小段儿”唱喝几句的能耐:“雷横戴枷——我出了城,只因打死那——白秀英。哟哟哟,王八乌龟大道行;嘿嘿嘿,郓城县里出了灰人!”直把家乡的秧歌大调吼得七颠八倒。村里人当面说背后骂,他真的“瞎”定了。

表哥家穷,姑姑、姑夫过世后,给他留下两间破房,一身“饥荒”,多少年的日子过的没着没落。你看,这么冷的天气,他还披着那件变色的军大衣,在街道上“抖阔”。人跟他这边说话,他却一个劲地瞅着那头的街道,嘴里还哼唱着什么。我再大声喊他“表哥!”他才嘻嘻一笑,“噢,回来啦!”

这是在我们村里,冬天的柏油街道那样干净,干净得几乎没有纤尘,干净得也难得再见到一个闲人:村里引进了扶贫项目,人们忙着在厂子里挣钱。长长的老街显得空寂而冷清,一阵风起,几只鸟儿倐地飞过。表哥大半辈子孤身,早些年在生产队还落了个残疾。如今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是那老样儿,整天对着溜溜的大街,就那样“有天没世界”地“乐淘”……

我们没话,我待要走开。

“三——”他叫我了,睁大了有点眯虚的眼睛,“你这会儿还好哇——”

“好着呢,表哥!”

“我知道,在外不容易,趁年轻,能干紧着干!”别看表哥一辈子没离开过村庄和土地,说起话来总是带着一种教导人的口气。

我感觉,表哥像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是,表哥,可是,我……”,面对表哥,我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卑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清楚地记得,表哥在三十多年前,为给队里捣鼓脱粒机,不慎被脱粒机打断了手指,造成了终身残废。生产队无法赔偿,一时连医药费都拿不出。当年的生产队穷啊,一年到头,几毛钱的工分值,队里还打着白条。

“说起来,咱这些年也不赖,办了低保,乡里村里也常来打问,吃穿铺盖,一样不缺。大前年,村里还给修了危房。如今,表哥知足了。”

“那,当年你……受伤的事?”

“都老黄历啦,还提它干啥?咱眼下可有硬靠啦!”

“硬靠?谁?”

“ 政府呀!”表哥仰头一笑,刹那间鲜活了面孔,且语气铿锵,底气十足。

“表哥,您嘛,还是那大圪节!”

“哪里话,早些年,咱是心里憋气,没处出气,闹得没个样子,叫村里大大小小笑话。”看得出表哥的激动,粗粝的脸上涌动着大片的红润,“这会儿呀,村里人都在文明,咱也不能总是落后,对不!这会儿咱也看开啦,村里对咱好,咱也不能吃闲饭。这不是,袖章戴上啦,义务的'卫生监督员’。”

哦,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表哥衣袖上别着的深绿色袖章……干净卫生的街道……我才知道,表哥为什么一个人守在冬天的街道……表哥啊,我自豪的表哥!

“人说咱这搭儿,河水倒流,山照相悖,逆了风水常理。尽是些隔壁的话。看看这好年代,国家强大,一统天下。下接地气,上通天宇,朝野同心,其乐融融,好政策就是好风水啊。”

静静地听着表哥的大道理,我只有会意的微笑,以及发自内心的敬佩与祝福。

又一阵寒风吹过,但冬天的村庄,在温和的阳光下,却氤氲着一种让人神清气爽、精神振奋的勃勃生气……

文字编辑:王志秀    图文编辑:侯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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