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新:村里那些树/上海外企的业余作者,文笔真是……
村里那些树
陈建新
一斧头砍下去的时候,枫树的伤口上汩汩地流出了鲜红的汁液。“老树流血了!”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在家乡皖南,你不是一眼就可以看到村庄的。皖南的村庄常常被绿树丛荫所遮蔽。如果你看见山脚下,某个溪流边,突然出现一丛、两丛高大挺拔的树木,那树林的下面肯定会藏有一个村庄。而那丛树林,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水口”。
皖南人认为,村庄的水口,是村庄风水的所在。水口之处,栽种的往往是枫树、香樟和檀皮。对于村民们来说,水口上的树是神秘的,祖先的魂灵聚集于此,无论你有千万个理由,你都不能动水口的树。
在鱼冲里,有一棵千年的枫树,它的根须深入地下,盘桓周围几百米远,树干参天高耸,枝叶婆娑,它灰色的粗糙不平的树皮,像一块块鳞片,用手一掰就会纷纷脱落。夏天的傍晚,我和小伙伴们喜欢坐在枫树那粗大的、裸露在地面的树根上,数着从枝桠间漏下来的阳光,听着细风吹动枫叶的“沙沙”声。
有一次,村里为了筹款建学校,决定把这棵树卖了。一斧头砍下去的时候,枫树的伤口上汩汩地流出了鲜红的汁液。“老树流血了!”在场的人都惊呆了。砍树的王三吓得扔掉了斧子,跑回家后,躺在床上,几个月也没有起来。
村前屋后,所栽的树多是相同的,大多是榆树、枣树、檀树和槐树。而桑树和梨树是不准近村栽植的,要栽在离村庄很远的地方,“桑”与“丧”,“梨”和“离”的谐音,让村人觉得不吉利。
树见证着村里人的生活,老树更是见证了村庄中几代人的生活。有的树竟是村里的始祖所植——在歙县新安江畔的漳潭村,有一株古樟树,树干需八人才能合抱。相传,汉张良不留恋功名利禄,离开朝廷在此隐居,成为后来的漳潭村人的祖先,这棵古樟树就是张良栽种。在许多村落,人们对待古树就像对待祖先一样,虔诚地供奉着,在古树的枝桠上挽着红绸,在它的根部摆着供品与燃香,古树成为了村人心中的神。
年纪越大,怀旧之心也重了起来。回到村里的时候,我常常要去数数那些留存下来的古树。由于各种原因,古树越来越稀少了。奔向城市的人们,对古树的保护和敬畏,正在日渐减少。许多古树,因为偷伐,因为雷电袭击,只剩下一截截树桩。但你不用担心,在村里,每死去一棵树,都会有新生的树从原地生长出来。
新生长的椿树,一月不见,就会长高一大截,它全身披满嫩黄的花朵,映着阳光,醉在春深处。垂柳摇曳,在溪岸边排成长队,逶迤远去。柿树林,最美的时光是在冬天,冬天里挂在树上的果实,像是村庄里挂出的串串红灯笼,让村庄温暖起来。小木匠的眼里,每一棵桑树都能做成扁担。而常常瞅着杉树的,多是村里活久了的老人,他们要在离去之前,为自己觅一株上乘的棺木之材。
村庄里的树,是鸟来筑巢之处。树为鸟遮阳遮雨,鸟给树以生机勃勃。对村里的人来说,他们自己就是一只只从天边飞来的鸟。村庄就是一棵树,是他们暂时歇息的地方,等老了的时候,还是要飞走的。
【作者简介】陈建新,大学学历。皖南籍。目前,在上海一家外企工作。平时,喜旅游、爱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