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辉斌:战友,你在哪里/ 对越自卫反击战四十周年纪念文
战友,你在哪里
邹辉斌
一、 奔赴前线
哒哒哒……
一梭机枪子弹从霞和昆的身后扫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腾空而起,把霞和昆扑倒在河堤下的坑里。
霞侧过脸去,见身后那条水牛,头上冒出鮮血,倒在小路上。霞意识到是这个高大的身躯救了她们。
这是四十年前,对越自卫还击战的真实情景。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1978年底,霞从湘中邵东应征入伍,到南方三十三野战医院,成了一名卫生兵。
霞的医院这支部队,是具有光荣传统的四十二军,曾经在抗美援朝参加攻打上甘岭战役后被誉为万岁军,1953年从战场凯旋而归,撤防到广东博罗。
1979年2月2日上午,霞的医院接到命令,参与对越自卫还击战。霞这些新兵,还只训练月余,也编入参战。该院二所组成野战医院,凌晨3时30分,离开博罗,从樟木头登上火车,向广西前线驶去。
2月5日下午3时到达临近越南的龙州驻扎待命。
霞的医院,是广西、云南两战线唯一整建制出国执行作战任务的野战医院。为了加强医院的救治能力,前线指挥部,从第二军医大附属医院、各军区总医院挑选了一批专家,还从上海调来了著名外科专家吕士才,参与伤员救治工作。
首长战前动员:越南黎笋集团,忘恩负义,驱赶我华侨20余万人,挑衅我边民,在边境埋置地雷,制造事端,造成边境流血事件700余起。不听我方警告,我方忍无可忍。
观看战争题材电影,激化爱国热情。医院旁驻扎着129师、124师的将士,营地时时传来将士高呼自卫还击誓言和战斗口号,吼声响彻山谷,铿锵有力,震撼人心。将士们气贯长虹的英雄气势,深深震撼每个人。
2月15日,霞的医院,奉命到龙州一个叫做空这的地方设立救护所,救护所的帐篷搭在五指山下一片甘蔗地里,距离边境线一公里。
男兵剃了光头,女兵剪了短发,在衣服识别栏内填写了血型,做负伤输血辨别用。医护人员发了枪,男兵还加发了手榴弹,部队进入实战状态。
二、救死护伤
2月17日凌晨,一发信号弹划破晨曦的天空,紧接着,万炮齐发,射向对面的越军阵地,炮弹的冲击波掀得地动山摇。整个天空像火烧云,烧红了一大片,壮观至极!霞心跳加快,热血沸腾。
6时整,传来了坦克的轰鸣声,霞冲上救护所旁的公路,看到一辆辆坦克冲向越军阵地。
6时50分,霞远远望见,挂着红十字旗的后方卫生车,向救护所驶来。霞的战友严阵以待,各就各位。前接组,轻伤组,重伤抗休克组,特别是手术室作业,不停轴地运转,作抢救伤员的准备。
护士长平带领霞这些卫生兵,配合医生,接了第一台手术。
是位年轻的战士,小肠贯通,伤势较重。躺在手术台上,他有些焦虑烦燥,感到窝囊,刚上战场就负了伤。
同时负伤的一个战士说:他很勇敢,冲锋在前,当敌人机枪子弹扫过来时,他一把将我按在地上,结果他负了重伤,我是轻伤,他还要继续往前冲,被指导员拉下,他在火线上被吸收为预备党员。
战士说:刺刀还没见红,还没有立功,就下来了,组织就给了荣誉。平按着战士的指点,从他口袋翻出了染上鲜血的入党申请,被战士的英雄气概感动。立刻给战士输血200毫升,医生给他做了肠切除术。接着直升飞机把他送往了后方医院继续治疗。
霞望着飞上天空的战士,双眼湿润,这是最可爱的人,她心中的英雄。
第一轮战斗,救护所的医护们,连续奋战了22个小时,霞的手术帐蓬,救治了71名伤员,她们的救护所,救治了200余名伤员。
接下来二天,救护所未接到一个伤员。越军炸毁一座水库大坝,淹没了公路,交通受阻。
20日至23日,前方只送来100多名伤员,还有大批伤员压在前沿阵地。送回的这些伤员,都是前几天负伤的,不少战士伤口感染化脓,有的已经病变气性坏疽。打开伤口包扎,臭气直冲鼻孔,霞和战友们,看到此情景,增添了对越军的仇恨,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和肩负的重任。
大部队推进至越南高平,伤员难以得到及时救治。23日下午5时30分,前指命令,救护所前移至越南境内前线。
离出发还剩下最后半小时,医院首长要求霞与医护人员写遗书,整理个人物品,作为可能牺牲后的遗物。
此时,霞这几天的激动心情戛然而止。霞不是圣人,没有豪言壮语,只感到恐惧,空气凝固,是一生中度过最漫长的半个小时。第一次领会到遗书的含义,感受到可能死亡的气息。
霞给父母留了言:
爸爸妈妈,女儿上前线了,成了一名真正的军人,这是你们的骄傲,谢谢爸爸妈妈把女儿培养成人。
霞再无心思写下去,她是个凡人。
24日凌晨,救护所向越南开进,车辆在泞泥的公路上艰难移动。但见遍地横尸被战火肢解得四分五裂,惨状令人颤栗!战争的残酷,刺激着每一个人……
救护所前移驻扎在越南东溪镇医院,在镇边的一个山上,执行一线野战医院的抢救任务。
前线送来了一位满身鲜血的战士,霞查别标识,战士叫李刚文,子弹打穿了主动脉和胘骨,松开包扎,鲜血喷涌而出。若想救活战士,唯有结扎腋动脉,止血并截肢。若要保留全肢,可能生命难保。
吕士才军医,望着李刚文那张稚嫩的脸说:比我儿子还小,不能没有手臂,人生还刚刚开始,我来试试。
吕军医拿出显微手术器械,架起三支手电筒作照明,一针一线修补起血管,3小时过去,凭着高超过硬的技术,硬是把动脉的3个裂口全部修补好,止血夹一放,血液立刻流通。战士的手臂保全了,生命得救了!
可吕军医所坐的凳子上,却留下一滩因肛周脓包破裂,淌出的血水。战友们才知道,吕军医已患病有了一段时间,服从命令来到了前线,战争前后,做了800多台手术。那年10月28日,吕军医因肠癌晚期医治无效去世,中央军委授予他模范军医光荣称号。
友军从战场押回负伤的越军俘虏,中国政府按着国际惯例,对这些受伤俘虏施行救治。护士长安排霞这些新兵卫生员,给他们输液打针,因技术生疏,给越军伤员扎针时,一般要扎几针才能找到血管。越军哇哇乱叫,护士长严历斥责,鼓励霞这些新卫生兵不要害怕,这是履行红十字国际义务。越军俘虏经过观察,医护人员是在给他们疗伤,一个个安静下来,同时向中国女兵投来敬佩的目光。
三、你在哪里
由于越南游击队的破坏,救护所周围没有干净的水源,傍边的水沟有少许水,霞的战友们用消毒片沉淀后给伤员煮粥喝,还砍倒了附近仅有的几棵芭蕉树,从树干中倒出水给伤员喝,水很快用完了。
炊事班给每位医护人员发了半杯炒熟的黄豆,还有缴获的奶粉、白糖和压缩饼干,令人义愤填膺的是,这些食物包装袋上还印着“中国援助”的字样!
霞的战友艳的父亲,曾参加上甘岭战役,艳把儿时父亲讲给她听的英雄故事,讲给战友们听:上甘岭的医护人员冒着生命危险,下山取水,救治伤病员。
救护所的情形,类似上甘岭,医护人员嘴唇干裂、喉咙冒烟。战友们,忍着饥渴,想着山下小河清澈的流水,用沙哑的声音唱着《一条大河》。
救护所有些伤员们,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喊着:水、水、水……。啍着:痛、痛、痛……。还有小战士呼唤妈妈的声音,每个人的心都碎了。
水跟药品一样,是救护战友生命的必须品,尽管水源近在咫尺,可山下小河的对面就是越军的潜伏阵地!
救护所已断水三天,前线的大批伤员又马上就到,没有水,伤员怎么办?霞和战友们深感不安,心灵时刻处在阵痛与煎熬之中。
救护所的医护们,被上甘岭找水的故事感动。霞这些新兵,见证了负伤战士的英勇,经受了战争的洗礼。从恐惧,到镇定,到坚强,到勇敢。
霞与昆向所领导提出申请:伤员马上就要到了,我们偷偷的下山去取水。得到批准,霞与昆挑着水桶,悄悄下山了。
2月的越南潮湿闷热,丛林里弥漫着一团团雾气,能见度很低。霞与昆沿着一条布满荆棘的小路,悄悄来到山下。
河水清清,一条水牛在路边悠然吃着青草,几天的干渴一扫而光,霞与昆欢天喜地朝小河奔过去。
哒哒哒……
机枪声响起,霞与昆不知所措。突然一个高大的身躯朝霞与昆猛扑过来,把霞与昆推倒在河堤的坑里,霞的头重重地摔倒在石块上,感到有点晕。
子弹从霞头顶飞过,霞下意识想爬回来,一抬头,那头刚才吃草的牛,已经躺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牛头还在冒着血。
“卧倒,别动。”
霞顺着喊声,看到了刚才扑过来的战士,一张刚毅的脸侧着,双眼炯炯有神,正趴在地上向河对岸开枪还击。是友军的暗哨。
战士呼唤着霞:“女兵,安全了,别怕。”此时,这亲切的声音,像一股暖流,霞顿感温暖。霞感觉头有点痛,脑袋眩晕,记忆一片空白。
霞不记得怎么回到的救护所。
傍晚,友军的炮火向河对岸轰去,火光四散,硝烟弥漫。赶走了越军,友军送来了救命的水。
霞被炮火声震醒,问昆:“战士哪儿去了?”
昆说:“你当时受伤,晕了过去,那位战士把你背回了救护所。他说,前几天你们救了他的战友,他钦佩你们这些女兵,没有留下姓名就走了。”
霞与战友在越南东溪6天6夜,3月3日奉命撤回龙州。
这些年,霞多次去龙州烈士陵园祭奠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的烈士。每一次面对墓碑上那一张张刚毅的脸,献上一束鲜花,点燃一支香烛,洒一杯醇酒,是对心灵的莫大慰藉。
霞,面对纪念碑下长眠的战友,感概万千。霞在思量,没有那位战士的相救,她可能也躺在了这里,今天有幸回到这里,更深深思念友军的那位战士。
多少年来,霞与昆一直在寻找东溪山下的那支友军部队,寻找那位战士,寻找那张刚毅的脸,那双炯炯有神的眼。
中华儿女爱和平,愿天下再也没有战争。
战友,你在哪里。
万炮齐发,自卫还击!
护士长吕晓平的《战地日记》。
火线入党的军医张光霁(右一)和护士抬伤员。
五指山下救护所帐篷。
五指山下救护所帐篷。
战地军医在做手术。
欢送伤员出院,左二申艳军,左三黄峥。
左起护士长吕晓平、模范军医吕士才。
参战凯旋归来,左起徐朝霞、申艳军,黄峥。
注:本文素材,来源于原三十三野战医院徐朝霞女士的《四十年,无法忘却的战场记忆》,吕晓平女士的《我的战地日记》,申艳军女士的参战回忆口叙。
【作者简介】邹辉斌,四级高级法官。中国法学会会员,湖南省法学会会员,邵东县作协会员。荣获绿汀文萃2018年度最勤奋作者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