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文:怀念古枫

怀念古枫

张建文

杜牧霜叶红于二月花,张继枫红比渔火更亮,李煜相思枫叶山高水长,都灵动着红出诗意来了。

一曲《我爱家乡的山和水》呢喃着,赤裸裸地沁入心田,心田却在颤栗着,时常咀嚼着淡淡的忧伤,带着一丝愁绪入梦,一会儿云黑风烈,一会儿狂涛奔涌。

儿时的梦只在故乡。

我明白地记得,故乡的马形山上,光秃秃的,一株树木都没有,连灌木丛也没有,只有一些先人的坟堆和墓碑在那里阴森着,还有星散的菜地在当风抖着,却有好几个庞大的枫树兜在坟地里袒露着。我惊骇,这样的山坡上竟有如此大的树木!每一个树兜的断截面直径将近两米。天哪,当初千百年耸立在这山头,该是怎样的伟岸,怎样的风光?

那时候,面对这树兜,我真的跪下了,不自觉地跪下了,就像那位日本朋友在大庆游览时,在井架边第一次见过如此大的落日,圆而温润壮丽,他泪流满面,情不自禁无比敬畏地跪下一样。在我幼小的心里,只以为这是天成,这是神圣!既然有好几棵如此大的树兜,那么昔日的马形山该是怎样的葱茏?

山坡上,古枫袒露的树兜,已是一段斑驳岁月的风景,树兜纹路里有着残存的风痕。听老人说,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的几场风雷,摧折了一幅永恒的雕塑。人们啊,狂热的人们,可否会对曾经的所作所为忏悔?我们向往的绿水青山能否跹跹而来?青山失去保护色,绿水失去灵动意。记忆中抑或所向往的青山与绿水已经遥远。千树竞秀只存记忆,唯有追溯于梦中的红枫。我轻闭双眼,一行灼泪顺颊而下。

古枫,以袒露的生命证明你曾经葱茏的青春,确也诱惑了多少世人的灵魂。那时,“客路青山云外空,星桥隐隐暗飞红。”绿水青山听秋声,真是“凝思山居,秋声锁凝,遍地生香。”红枫把秋天的风吵得沸沸扬扬,在秋光里撩起面纱,展露出朴实而俊美的容颜。我想,那时的秋雨,也一定极富诗意,不会生出落寞的哀愁,飘飘渺渺,天地浑然,处处和声。乡民在山野中倾心耕作,村妇在小河边说笑浣洗,老人眯眼在古枫下细数阳光,孩童翘着屁股在树下草丛中捉蚂蚱……

枫叶像燃烧的火,像雀跃的精灵。枫叶红了的时候,秋天就熟了;秋天和枫叶一起醉了的时候,乡民们也醉了。醉着走进红枫的深邃和火热的激情,一起燃烧着秋天的情怀。那片片飘零的枫叶上写满春的消息、夏的故事、秋的深邃和旖旎。红枫与稻粱应是这个季节的绝配,秋水长天无穷碧,枫红稻黄最动人。开镰了,像枫叶一样欣喜。乡民们就在这古枫下,设坛祭祀,祷告天地,感恩枫神。枫树寓丰收,永葆风调雨顺。此刻,古枫下,神坛高筑,铳炮喧天,彩旗猎猎,龙飞狮舞。“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欢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好一派隆重壮观的风景。马形山下,古枫侧旁,故乡的那条杨柳河也穿上了烫金的衣裳,旭阳清风,还有枫红稻黄,将它打扮得分外妖娆。我仿佛听到了小河悠扬的水声浅吟低唱,它歌吟着欢乐的丰收曲调,荡漾着柔软的绸缎般的清流,正款款走来。我以为,我会仰卧红枫下,看云与风的舞蹈,听鸟儿欢唱。

枫叶红时,沿着旖旎秋光的曲线飘落了,像衔着使命而迁徙的大雁,又像爱恋鲜花美丽的蜂蝶,在风中微笑。枫叶是乡村秋天的微笑。笑声中,似乎传来了那首经典的《送别》曲:“送君送到大树下,心里几多知心话,出生入死闹革命,枪林弹雨把敌杀。”这古枫下曾经好多次演绎着这般送别,年轻的女子送别去参军的情郎。杨柳依依,枫叶飘飘,难舍难分,却又坚定地挥手告别。那挥动的小手定格在夕阳里,多像那飘逸的枫叶,也该是郎君走后留下的缠绵絮语?红枫林,晚秋霞,转身遇见你笑颜如花,却又遗落了几多悄悄话。他们幸运地找到了一生中的知音,从红枫的阴翳里,从清清小河水的倒影里。儿郎的脚步认识了红枫的庄严,姑娘的脚下站稳了故乡的土地。当枫叶飘红时,君踏香而去,宁可马革裹尸在所不惜。相送河湾离影去,梦中月下寄红枫。望着远去的身影,眼角的滴滴晶莹和秋枫站成风景。从此再也走不出那满山满破红叶朝朝暮暮的相思,让那红枫和冷月寒星见证着一曲曲凄美的恋歌。待何时,背一只小竹篓,和着夕阳晚风,并肩伫立古枫下,靠紧肩头,细数河湾杨柳、柳下渔舟以及那南去的雁影?哦,枫红灼灼,菊香浅浅,秋雁行行。梦愁枫叶尽,醉惜菊花稀。枫叶红是醉,红叶落是美。

枫叶飘零,赢得了自由,赢得了生命的盎然,也赢得了像枫叶那样鲜红热烈而真切的梦。古枫下,晨诵晚读的少年,一地晨曦,满身晚霞,坚持苦读。那是一场坚忍的修炼,就像横空的大雁,翱翔蓝天,飞入了清华,成为了解放后我故乡的第一位大学生,后为中国科学院原子能专家——是这古枫让他飞,飞向了幸福辉煌的永远。

然而,每每踏上故乡这片热土,总想抚摸她的葱茏和繁茂。可是,故乡的古枫早已赫然倒下了。几十年过去了,故乡的马形山依然未见一丝葱茏,依然是那么光秃秃地低沉着。十年树木?谈何容易!百年可再现当年古枫的风采?虽然,我们党提出了新的理念,青山倒映绿水间,恰是金山和银山。但不科学的自然环保依然存在,自然界在人类自私利益的满足下依然有失平衡。(恕我无暇例举)难道生命中一些景致注定只能远远地凝望,而令人心颤的凝望注定是遥不可及么?

万物有灵,心存敬畏才是相处之道。敬畏自然,就要顺其自然,敬畏自然,人类生活才会更加自然,因为,诗和远方从来就不在钢筋水泥里。我想,青山绿水梦就该从敬畏自然这里启航。

【作者简介】张建文:号西溪渔夫,大专学历,中学教师,中国作家创作协会会员,邵东市作协会员,邵东市散文学会会员,著有中短篇小说集《谷丰和他身边的几个女人》、长篇小说《烟柳寒水》、散文集《清泉心上流》、散文诗集《杨柳风》等,曾获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新时代百名文化贡献人物”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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