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纪行之二)“旧怨新欢”大理缘
我们下午5点多到的大理。下雨,而且还不小。下雨当然就得撑伞,除非你没有伞。真的有很多人没有伞,没有伞不等于对老天爷无所畏惧,他们困在车站的门廊下望雨兴叹,少数勇(莽)敢(撞)的人在雨中狼奔豕突叫车找车。
我庆幸出门时带了一把伞。其实这完全是侥幸,我经常出门不带伞的。我丢过大概一百把伞了。可能有点夸张,但为数的确不少,把我自己都丢怕了。经常的情况是天下着雨,我撑着伞出门时告诫自己,有时甚至是发誓:一定要记得把伞带回来。但最后还是忘了,因为回来的时候雨停了。
偶像与她的街头粉丝
小时候祖母经常说“雨停忘伞,天凉忘扇”。中国的老人都是哲学家,起码我觉得我祖母当得上这个称号,尽管她目不识丁。这两句话典型地揭示了人和人之间“有奶便是娘、人走茶就凉”的世态炎凉。“汪体诗”说,“人生路上有晴也有雨,朋友就像一把伞”,对于有的人来说,朋友是用来关心和怀念的;但对于有的人,朋友却是用来利用和背叛的。好在伞也好,扇也好,都无知无觉,要不然它们不知会有多伤心。
我可能想得太多了。还是说去大理的事吧。其实雨中到达一个陌生城市挺有意思,一点也不必懊恼,孟庭苇有一首挺有名的歌,就叫《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梦是唯一行李,轻轻回来,不吵醒往事”,唱得不少人到了台北,要是不下雨,觉得简直白去了一趟。
云南的八月还属雨季,所以碰上下雨是正常的,不下雨才是反常。这样一想,我一下子释然起来,打着伞站在路边等车。站前广场的车并不少,像一群屎壳郎抢食,却没有一个瞧得上我们——要是你觉得这比喻不好,一笑了之好了,你能开心我埋汰一下自己无所谓。终于有一辆的士朝我们开了过来,却被几个人拦住。如果是搓麻雀,大概这就叫“截胡”。他们像古典小说中描写的伏兵,“从斜刺里杀出”,抢在我们前面拉开车门上了车。我觉得司机太不守诚信,他已经看到我了,还挥了一下手。他应该看到我眼睛里的那种无奈和热切。我们眼神的交流就是一种契约,他居然不守契约。唉,建设诚信社会真的任重道远。
不过我也有点理解司机,一来我不是嗲声嗲气的“萝莉”,二来他只是为了挣钱,三来他并没有和我真正缔约,我们只是互相看见,用眼神做了交流。也许是我的错觉,他根本就没看见我,挥手只是拂去脸上的雨水。
卖鲜花的汉子
我们只好继续等。阿Q对小尼姑说“和尚动得我动不得”,所以别人能等我也能,反正时间还早。高原的太阳下山似乎更晚,尽管已经六点多,天色根本不像黄昏将至。站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我想起余华那本叫《在细雨中呼喊》的小说,里头有许多像格言一样的句子,比如“当我们凶狠地对待这个世界时,这个世界突然变得温文尔雅了”,“回首往事或者怀念故乡,其实只是在现实里不知所措以后的故作镇静”。我似乎忽然间明白他为什么要用“在细雨中”作为书名了。
我看着拖箱背袋的游客忙忙乱乱找车,人在旅途,入眼的都是风景,相信别人也像看风景一样看我们。看了约20分钟,终于等来了叫的一辆滴滴。我们手忙脚乱上了车。司机一路上像一架收音机,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几乎所有的出租车或滴滴司机都有一个特长:特别会聊天。想想也是,在那样一个逼仄的空间里,要是彼此像冬眠的青蛙一声不吭,开的不叫的士或滴滴,而应该是灵车。
这位姓刘的师傅跟我们介绍大理的旅游去处、奇闻趣事、白族的风俗习惯。他对大理充满感情,称大理空气清新,冬暖夏凉——我几乎听到所有地方的人都这样自我标榜;海拔不高也不低,具体多少我忘了,反正就是全世界最适合人居,比丽江要好很多,丽江冬天太冷,所以全国人民都来大理买房,洱海边的房子已经卖到一万三四了,而云南只有昆明、大理等地方限购。
他以为我们是广东人。广西人到外面常常被误会是广东人,就像天津人常常被误会是北京人。身为游客,被高看一眼其实真不值得高兴,因为对方可能是在揣摸你的钱包。我告诉他,我们是广西人,广西北海的。他一下子惊呼起来:“嗨,你们那个鬼地方,吃饭宰死人!”
我不知道自己脸红了没有,尴尬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脑子里甚至滑过他是否会在我们身上找补回来的念头。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喋喋不休地说起2004年——我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一个“历史事件”——他和朋友从贵阳坐大巴车到北海,在车站下车时,的士司机声称不要钱送他们到酒店。“天上怎么会掉馅饼!哪有坐车不要钱的,但我朋友偏不听,硬要坐。坐你个鬼哟,带我们去吃海鲜,一条鱼,一碟虾,还有一只叫什么……黄冠螺,加一碟青菜……”
我插话说:“是皇帝螺吧?”我依稀记得2004年,那时候我还当记者,有一段时间要求海鲜餐馆落实明码实价,一些经营者就钻空子,很不地道地纷纷将海鲜品种改成“高大上”的名字,记得普通的包螺就被改名“皇帝螺”。
“好像是吧,反正我也不懂,海里的东西都长得奇奇怪怪的。”他说,“一共收了我们1400多块钱。2004年呀,你妈个鬼哟!”
我说后来怎么样了。他说后来投诉了,他把菜单拍了照片,冲洗出来,打电话给北海市旅游局,对方让他把照片寄过去,“后来跟我说餐馆退钱了,我说钱我不要了,算是给你们的值班辛苦费,他们最后还是寄给我了……你妈个鬼哟,怎么能这样搞呢?那个螺壳还在我家里放着呢。”
街头编发辫的女孩
我没想到,刚到大理就遇上一个与北海有“缘分”的人。虽然他一口一个“你妈个鬼”,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怨气。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其实它更像一块橡皮擦。我庆幸旅游部门当时接受他的投诉并作了妥善处理,让我作为北海人不致太为这样的事难堪。人在异乡,作为所在城市主人的身份感就会凸现出来,被人责难不由自主感到失格,听到赞美又情不自禁觉得长脸。
雨不知不觉停了。我朝窗外贪婪地看,越过那些闪闪发亮的白色房子,左边远处是苍山,右边是洱海。苍山果然很“苍”的样子,墨绿色的山脉,缀着一团团棉花似的白云;而洱海也真的像一个海。在古城入住的民宿前,我们和刘师傅像老朋友一样告别,并“代表”北海人民欢迎他旧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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