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钢：传奇武丑张春华
叶盛章、张春华师徒
著名武丑演员张春华学艺于天津稽古社科班，后来拜叶盛章为师，得到名师悉心传授，艺术上大有长进，活跃于京、津、沪等地，声名鹊起 。
张春华先生在1946年与著名武生张云溪先生合作成立了云华社，这期间，他们两位武丑与武生的对手戏演过不少，最为著名的就是武戏《三岔口》。这出戏原来的故事是：店主刘利华夫妇开黑店，谋财害命。后来刘利华与来住店的客人任堂惠争斗起来，被任堂惠所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国京剧院为了出国演出，将武丑改为正面人物：义士刘利华，因为误会与任堂惠在黑暗中打斗，既展示了武功，又有喜剧效果，此剧在1951年的德国第三届世界青年联欢会上，获得表演一等奖。
叶盛章老版《三岔口》
1981年，中国京剧院在北京三五零一剧场（此剧场是原来生产军服的工厂礼堂，因此以部队番号为名，位于朝阳区关东店，常年演出戏曲节目，现在早已拆除。）演出《大破铜网阵》中扮演翻江鼠蒋平，我在演出前去为张春华先生拍摄剧照。张先生特意把《三岔口》老脸谱勾画出来，让我拍摄了剧照，然后马上把脸洗净，再勾蒋平的脸谱继续拍摄。因此这几张开黑店的刘利华照片就十分可贵了。画面上刘利华光着膀子穿坎肩，袒胸露臂，杀气腾腾。脸上勾出歪脸：右眼圆睁而左眼闭合，右眉短而左眉黑粗，嘴角右侧向上勾出轮廓，不对称的造型凸显出黑店店主的丑陋和凶残。
“文革”结束后，中国京剧院最早排演出来的传统剧目有《三打祝家庄》等，在《三打祝家庄》剧中，虽然李和曾先生扮演的宋江，有大段的高（庆奎）派唱段，但是张云溪先生扮演的石秀与张春华先生扮演的乐和也有精彩的表演，戏剧矛盾和冲突都集中在这两个角色身上。这也是两位舞台上的老伙伴在十年“文革”后的再度合作。张春华先生在这出戏里并没有采用传统丑角的勾脸，而是采用俊扮。在“定计”一场戏中，张春华饰演乐和，与顾大嫂等自己人采用口语化的道白，亲切平和。后面乐和假扮马夫张和，深入敌后，与朱家庄祝小三斗智斗勇。张春华改用武丑的道白，干脆紧凑、步步逼人，斗倒了奸诈的祝小三，为梁山好汉剿灭祝氏兄弟，立下大功。后面的开打，张云溪与张春华先后持单刀与众庄丁鏖战，翻转腾挪，身手矫捷、一把钢刀盘头护顶，像风扇一般盘旋得密不透风，展示了两个人十年动乱之后，仍保持着深厚的武功功底。
张春华、刘琪《小放牛》
1980年，张春华先生与刘琪演出的《小放牛》，现在已然成为经典。这出戏虽然小，情节简单，时间也不长。但是台上就两个演员，而且是边唱边舞，没有停歇的工夫，是一出十分累人的戏。张春华先生的几个虎跳和单腿的旋转，获得了满场观众的掌声。
京剧《三盗九龙杯》是以武丑杨香武为主角的戏。张春华先生扮演的杨香武，身穿挂满了白穗子的黑色褶子，头戴镶满了珠子的高顶罗帽，一出场身上的穗子和头上的珠子就随着急促的脚步颤动，人物鲜亮、满台生辉，杨香武急匆匆的脚步和爽快干练的性格就展现出来了。因为迟到，自愿罚酒三杯后，开口的道白：“上面所挂，可是皇上所赐，八宝绣龙黄马褂？”念得干脆爽快，清亮响堂，进一步展现了人物的鲜明特色。等到纪全想要问出九龙杯的下落，用激将法贬低众位英雄时，杨香武用快速脆亮的道白回应：“这里若有我辈的英雄，恼一恼献出了国宝，那工夫就是你狗日的也吃罪不起呀！”纪全哈哈大笑着表示不相信，杨香武生气地用手的食指和中指连续而急促地向上捋着翘起来的八字胡须（二挑髯），表现
出杨香武的急脾气。纪全进一步用激将法：“漫说是国宝，皇家的一草一木，你们也不能得到。”杨香武果然中计：“哈哈，你小子这是要逼着哑巴说出话来呀。待我杨五叔我就告诉你吧。前者，当今万岁爷夜饮畅春园，失去了乌龙玉环九龙玉佩杯，是他们哪个盗取的吗？……那不才就是你杨五叔。”这几句道白，像点燃了一挂钢鞭，啪啪啪啪地炸脆着连响，句句紧扣、密不透隙，表现了杨香武快人快语，在激将法之下终于露出了盗杯的实情。观众也欣赏到张春华所展现的京剧武丑嘴皮子快、脆、爽、急，不拖泥带水的道白特色。
张春华《九龙杯》
“走边”、“盗杯”
“盗杯”一场戏，张春华先生扮演的杨香武在屏风后面蹿上桌椅，倒立着观察屏风前面的动静，等到周英龙听说夫人昏迷，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一时大意将九龙玉杯放在桌上离去。此时张春华先生采用“倒挂金钟”的身段，用脚勾住椅子背，上身下翻，然后左右转身展示身手，头朝下用手盗走桌上的玉杯，再用力翻起身站在椅子上。最后从高高的椅子上翻台蛮下来，落地时轻巧无声。这几个动作非等闲可以为之，既符合盗杯的戏剧情节又有高难度的技术含量，又充分展现了张春华先生几十年的武功功力。观众过足了戏瘾，报之以热烈的掌声。
我曾用望远镜头拍摄下张春华先生在《杨香武三盗九龙杯》中，周身上下局部的特写照片，汇集成一幅作品，以凝聚张春华先生运用手、眼、身、发、步的精彩表演瞬间。其中“发”是指“须发”，就是胡须。此剧他手指向上捋胡须的动作很多，配合剧情发展和人物内心的变化，节奏有张有弛，也是张先生刻画人物的重要手段之一。
1990年，法国职业演员培训机构邀请中国京剧院的演员张春华与陈淑芳来巴黎短期培训法国演员，并示范演出《秋江》。我也刚刚来到巴黎，人生地不熟。由中国驻法国使馆文化处秘书蒲通（后来升任公使衔参赞）带我到剧场后台看望张春华先生。这次来法国培训演出，只有张春华和陈淑芳两位，他乡遇故知，非常高兴，我还帮助他们在后台勒头、穿服装等。
与张春华先生在巴黎相处的日子里，我问了有关他的传奇故事，就是他曾遭遇空难的传闻。张先生告诉我，1946年12月25日，他从汉口乘飞机飞到上海，正逢天气恶劣，大雪覆盖机场。张春华因为身材矮小，缩在座椅中睡觉，没有系上安全带，乘务员也没有发现。飞机在上海机场附近坠落，撞到了农村草房之上，机身断裂。张春华与另一个男孩子从断裂处甩出来，成为此次空难乘客中的仅有的两位生还者。张先生跌到舱外，摔到草房上，虽然跌伤，保住了性命。幸亏他多年来练出的一身功夫，翻滚跌扑，这次全用上了。张春华被送到上海医院治疗，京剧演员李世芳代表师傅梅兰芳到医院来看望他，嘱咐他安心养病，养好伤后再合作演出。不想几天后的1947年1月5日，李世芳由上海乘飞机返回北平，途经青岛遇到大雾，飞机撞到了山上，机毁人亡。李世芳先生居“四小名旦”之首，是梅兰芳最得意的弟子，可惜英年早逝，是京剧界的一大损失。比较起来，张春华逢大难而不死，可算是京剧界的一大传奇了。
《中国戏剧》2018-12
京剧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