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第51章)
第51章 生子有望 护妻心切
此时此刻,王维并不知道,璎珞正心事重重地前往卢郎中的药铺。
当璎珞和小蝶走进药铺时,卢郎中显然一愣,颇感意外,忙搓了搓手,笑着迎上来道:“不知夫人光临,卢某有失远迎,还请夫人见谅。”
“卢郎中客气了。不知卢郎中能否借一步说话?奴家有一事相询。”璎珞也忙欠身还了一礼。
卢郎中心思急转,之前都是王大人来配药,今日怎么王夫人亲自前来?
迟疑片刻后,卢郎中拱手笑道:“卢某药铺甚是简陋,如若夫人不弃,请屈尊移步里间。”说着,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璎珞随卢郎中步入里间,小蝶留在外间等候。
两人分主宾落座后,卢郎中奉上好茶,璎珞定了定神,鼓起勇气道:“奴家自小便有体寒之症,四年前生了小女后,畏寒的症候更又添了一层。奴家想问一句,女子身子过于虚寒,是否对子嗣有碍?”
当说到最后一句时,璎珞声音明显小了下去,到底事涉闺中,有些难以启齿。
“这……”听璎珞如此发问,卢郎中顿时明白了几分,原来她今日前来,是为了子嗣一事。可是,本该对子嗣更上心的王大人,怎么从未提起?
他思忖片刻,字斟句酌道:“卢某去年冬天到府上为夫人诊脉时,王大人确实和卢某说起,夫人身子畏寒,让卢某为夫人开个方子,好好调理。至于是否有碍子嗣,卢某不敢妄言。”
璎珞心中一愣,知道卢郎中为人严谨,恐怕问不出什么,但又心有不甘,又追问了一句:“实不相瞒,奴家这几年子嗣艰难,不知是否和虚寒有关?”
“夫人四年前有过小女,如今年纪正轻,子嗣之事,不必忧心。夫人服用卢某的方子后,体寒之症已有好转,看来这方子和夫人还有些缘份。”卢郎中起身走到案几边,拿起给璎珞开的方子,又细细看了一遍,“夫人若是急于求子,我再给你添几味补肾益气的药材。如果不出意外,一年之内,应能如愿。”
医家说话向来会留三分余地,可听这卢郎中的口气,倒是分外笃定。好像子嗣之事最是稀松平常,大可不必如此忧心。
“卢郎中的意思是,只要按你的方子服用,一年之内,奴家便可如愿?”璎珞强按住心中的惊喜,将信将疑地追问了一句。
“卢某虽然才疏学浅,医术不精,但夫人的症候,卢某倒是有几分把握。只要夫人不怕药苦,按时按量服用,大抵可以如愿。过几日,卢某便将药材送到府上。”
“如此甚好,有劳卢郎中了。”困扰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子嗣问题,今日却被卢郎中迎刃而解了。璎珞心中又惊又喜,真想此刻便回家告诉王维这一好消息。但惊喜之后,心头倒是涌起一阵疑惑。王维和卢郎中本就相熟,难道一直没有向卢郎中讨教过子嗣问题?
不过,此时此刻,璎珞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她只知道,她可以再为他生儿育女!但愿这一次,她能为他生一个大胖儿子,且像他那样风度翩翩、气度高华!
待璎珞回到家中时,已过了午膳时间,福嫂早已等候在屋外。看到璎珞和小蝶步入院中,福嫂忙迎了上来,指着书房笑道:“阿郎已在房大人府上用过午膳,这会儿正陪莲儿在书房写字呢!”
璎珞正想把卢郎中的好消息告诉王维,心中一喜,不由加快脚步,急急向书房走去。掀开门帘,只见莲儿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高案前,王维则站在莲儿身后,手把手教她抄写《千字文》。
今年开春,王维开始为莲儿启蒙,并将《千字文》作为莲儿的启蒙读本。《千字文》朗朗上口,易诵易记,最适宜孩童启蒙。
看到璎珞兴冲冲进屋,王维抬头笑道:“福嫂已备好午膳,你快去吃吧,莫饿坏了肚子。”看到璎珞,莲儿便想溜下高案,扑到阿娘怀中,却被王维轻轻按住,平素温润的声音中却多了一种威严:“莲儿,读书认字时,须一心一意,方能有所进益。你临完这几行字,才可下地,切莫三心二意,半途而废。”
莲儿嘟起小嘴,似乎也感受到了阿爷话中不容置疑的肃然,只好继续一笔一划写了下去。
璎珞忙退出书房,掩上房门,平时“暖然似春”的他,教莲儿时倒是不折不扣的“凄然似秋”。
约摸过了一炷香功夫,莲儿才蹦蹦跳跳地拿着一张墨迹淋漓的白麻纸奔了过来。“阿娘,这是莲儿方才写的,阿爷说给阿娘看看,是不是比先前有长进了?”
“唔,阿娘好好瞧瞧。”璎珞将莲儿抱到膝上,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旁边是王维用朱笔圈圈点点的修正。
“莲儿果然有长进了!”璎珞摸了摸莲儿的小脑袋,“写了这半日,累了吧?想不想去院子里玩玩?”
莲儿被王维拘了这半日,听到可以去玩,很是开心,便一蹦三尺高地找小蝶去了。璎珞笑着起身,向书房走去。
走进书房,只见王维正站在案几旁笔走龙蛇,案上已铺满了一叠白麻纸。她上前随手拿起两张,原来是他在用楷书抄写《千字文》,方便莲儿临摹。
他会是世上最好的父亲,他不该只有一个女儿的。她多么想为他生一群孩子,这样的话,他就可以把他的一身本事都教给孩子们了……
“璎珞,我好久没写小楷了,到底有些手生了。”
“手生还能写得这般好,是想让我夸你几句么?”
王维剑眉微挑道:“今日什么事这般高兴?说与为夫听听。”
璎珞不觉怔了怔,她的确有喜事相告,可是到家后还一直没机会开口呢,难道他能未卜先知?
她低头抿嘴一笑,将案几上的白麻纸压在卧牛玉石镇纸下,抬头笑道:“你怎知道?”
王维哈哈一笑,手上微一用力,便将她揽进了怀里,在她耳畔笑道:“方才听福嫂说,你去卢郎中的铺子了。方才你进书房时,又是一脸喜色,自然是有好事了。”
他的怀抱温暖有力,他的声音温润醇厚,璎珞懒懒地靠在他宽厚的肩头,呢喃道:“卢郎中说我年纪轻轻,子嗣问题不必忧心,还说我体寒之症已好了许多,近日便会给我重新开个方子,吃上一年半载,便能怀上孩子了……”
璎珞一气说完,抬头看着他,嘴角是掩藏不住的笑意,乌黑的眸子里更是仿佛有一团火焰在欢呼雀跃,将整张脸映照得格外明亮。
“傻璎珞……”让璎珞不解的是,王维并不像她预料的那样惊喜万分,而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亮如星辰、黝黑深邃的眸子,仿佛能一直看到她心底去。
璎珞不由有些诧异,正想开口问“你不高兴么”,他的头便低了下来,一息间,他的双唇便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先是落在她的眼睛上,再是脸颊,最后便完全覆盖在了她的双唇上,那样热切,那样渴求,仿佛要将她的身子完全融于他的身子……
这天还没黑呢,若是被莲儿撞见了,可如何是好?但这样的担忧很快便被王维热烈缠绵的长吻淹没了,她渐渐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阿爷,阿娘,我编的花环好不好看?”书房外忽然传来莲儿鼓点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璎珞一个激灵,忙从王维怀里挣脱了出来。王维一愣,低头含笑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鬓间散落下来的一缕头发拢到耳后,快步向门外走去:“莲儿,给阿爷看看。”
话音刚落,莲儿便蹦了进来,高高举起手中的花环,一脸兴奋道:“这是莲儿送给阿娘的,莲儿要给阿娘戴上。”说着便向璎珞扑来,璎珞忙笑着蹲下身子,让莲儿将花环稳稳戴在了她那乌黑的秀发上。
“莲儿的小手既能写字,又能编花环,真当越来越巧咯!”璎珞笑盈盈地亲了亲她粉嘟嘟的脸颊。
王维捏了捏莲儿脸颊,故意逗她道:“莲儿编得这般好,若是福嫂和小蝶也喜欢,可如何是好?”
“呃……”莲儿看了看阿娘头上的花环,眨了眨黑葡萄似的眼睛,一脸豪气道:“院子里还有好多漂亮的花,我再去编两个便是!”说着,便“哧溜”一下从璎珞膝上滑了下来,一溜烟地往院中跑去。
看着莲儿欢欢喜喜的背影,璎珞长长舒了口气。想起两人方才忘情的拥吻,璎珞脸上不禁有些发烧,低头笑而不语。
“傻璎珞……”王维走到璎珞身边,轻轻一带,便又将她拥入怀中,在她头顶柔声道,“璎珞,咱们已经有了莲儿,足矣。”
璎珞心中一怔,他难道从来就不为子嗣发愁么?他难道不为她能再怀上孩子开心么?他难道就不想要一个儿子么?想到这里,就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摩诘,你是家中长子,即便你不在意,可是旁人会怎么看你?又会怎么看我呢?”
王维心中一沉,脸色渐渐有些微凝。璎珞这番话,和那日房兄来提亲时说的那番话,何其相似!莫非那天她听到了什么?
王维并不急着回答,只是低头凝视着璎珞。他温暖有力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热流从他手心源源不断地传了过来。被他箍在怀中的璎珞,只觉得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已被这股热流牢牢包裹。
“璎珞,你知道么?和孩子相比,我更在意的,是你!我不想你再遭一次罪了。”他的声音明明并不响亮,但落在她耳里却如一声春雷,自有一种振聋发聩、摄人心魄的力量。
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璎珞心中顿时了然,心口瞬间被某种甜蜜到几乎疼痛的感觉占据得满满。
她垂下眼帘,掩住了心头的激荡,也掩住了目光中的复杂情绪,故作轻松道:“摩诘,我明白的。生儿育女,本就是一个妻子该做的。我听阿娘说,女子生头胎通常都会比较艰难,到了第二胎、第三胎,自然就容易多了,你放心。”
璎珞故意将分娩说得平淡无奇,似乎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王维依然想起了她生莲儿时的情景。
旁人或许会觉得那是有惊无险,但是,他却觉得,璎珞是在生死之间走了一个来回!他差一点就失去了她,永远地、彻底地失去了她!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那种命悬一线的恐惧、那种无语问苍天的绝望,无论如何,他都不愿再让璎珞承受一次了!
因此,虽然璎珞一直为无法再次怀孕而自责难过,他却反而有种释然,释然于璎珞不必再受此折磨,释然于璎珞不必再过这种“鬼门关”了。而且,他早已打定主意,待将来王缙有了子嗣,他向王缙过继一个便是。
他这次请卢郎中帮璎珞调理身子,也并非是为了子嗣,而只是忧心她常年手脚冰凉,对身子不利。所以,他并未向卢郎中提及子嗣之事。没想到,今日璎珞却为了子嗣,主动去找卢郎中了。
看来,子嗣一事,对璎珞来说,就像一块一直压在她心头的巨石,越来越沉,越来越重,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想到这里,王维心口不禁感到一阵揪心的疼。他缓缓捧起璎珞的脸,久久凝视着她的眸子,声音里带着一点异样的沙哑:“璎珞,无论怎样,请你一定记得,你若安好,我便安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身为房琯的幕僚,王维只需每月月初、月中、月末各去一次县衙,为房琯商议参详一些烦难棘手之事便可。
王维本就心思缜密,加上在济州历练多年,每每为房琯出谋划策时,总能条分缕析,帮房琯定夺了不少烦心之事,越来越受房琯倚重。
不去县衙的日子,王维便在家中泼墨挥毫、著书立说。璎珞曾好奇地问他:“在你心里,诗、书、画、音乐,孰先孰后?”
王维思忖良久,摇头笑道:“实在难说得紧。若一定要分个先后,那么,一画二乐三诗歌四书吧。”
在王维生活的年代,山水画的主角是青绿山水画。青绿山水是一种工笔重彩,用呈色稳固、经久不变的石青、石绿作为颜料。青绿山水画的代表人物是李思训、李昭道父子,李思训更是被尊为青绿山水之祖,他的画被称为“金碧山水”。他作画时,在石青和石绿两种主色之外,还会加上泥金,由是形成了“青绿为质、金碧为纹”的青绿山水画。
不过,王维在青绿山水画派之外,另辟蹊径,自成一家。
他的自成一家,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源于五年前那幅《袁安卧雪图》。
当时,大家对画中的“雪中芭蕉”各持己见,有认为不合常理的,也有认为意境深远的,褒贬不一。
自那以后,王维便对雪中诸景格外留心了起来。每到雪天,他便喜欢到苍茫天地间行走,细细观察雪中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一丘一壑,看得多了,心中便自有成千上百种雪景。每每提笔,便似有雪景扑面而来,只需呈现笔端即可。
雪景画得多了,王维渐渐发现,和鲜艳的青绿山水画相比,用水墨表现雪景,可以去掉青绿山水的浮华之气,更能呈现雪景的韵味。
在王维眼里,墨色并非只有黑色这一种颜色,而能呈现焦、浓、重、淡、清五种状态。焦墨是半干的墨汁,乌黑而有光泽;浓墨是深黑的墨汁,加了水分而不显光泽;重墨含水比浓墨多,色相稍浅;淡墨含水分较多,色相更浅;清墨只有极淡的墨迹,甚至全是水。
在水墨画的世界里,焦、浓、重、淡、清分别对应黑、青、赤、黄、白五种颜色,焦如黑,浓如青,重如赤,淡如黄,清如白。
不知不觉中,王维开创了一种不同于青绿山水画的全新画派——水墨山水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