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运东:书趣如香 | 原乡文学奖征文(散文)
书趣如香
张运东
人活着,能有书读不容易!
这个冬日午后,窗外暖阳如瀑。拿起鸡毛掸子,望着满柜图书落满灰尘,曾经种种书趣顿时幕幕如昨浮现在眼前。猛回头,才惊然察觉,昔日那个嗜书如狂青涩的我,已人近中年。
老家在赣东北大山深处,信息闭塞,交通落后。记得小时候,我们村有个供销社,大家习惯称它“合作社”,主要出售油盐酱醋、布匹,还有农药、化肥,顺带卖些红糖、电筒、雨鞋之类生活用品。货架上货物品种不多,但在当时也算是琳琅满目了。
合作社属国营性质,售货员都领国家工资、吃商品粮,在老百姓眼里,当时这份工作很是体面吃香。常年不受风吹日晒、手捧“铁饭碗”的他们白白胖胖,成天与我们这些黑不溜秋的泥腿子打交道,多少会有些优越感,甚至还有极个别售货员,从不拿正眼瞧人,高高在上。
记得六岁那年,跟着父亲去合作社买东西。偶然间,隔着柜台透明的玻璃,我发现柜架底层最边角位置摆着一本书,有且只有一本,像砖头那么厚。这是我人生中见到的第一本书,当时还没有上学的我自然十分好奇,于是就侧着身子趴在地上,歪着脑门将整张小脸贴在玻璃上朝里望,恨不能把两只眼珠都瞪进去。“谁家的野孩子这是,挤碎玻璃赔得起么?赶紧领走!”这时,站在柜台里面一个身材矮胖、满脸雀斑、头发烫着时髦大卷的中年女售货员,扯着尖细嗓门在高声嚷嚷,厚实的巴掌把柜面拍得梆梆直响。
父亲闻讯,立刻像犯了大错误似地跑过来,一边不住向对方点头哈腰赔不是,一边赶紧把吓得“哇哇”大哭的我强行拽开。刚走出合作社大门,我听见那尖细嗓门不无嘲讽抛来一句话:横撇不识的小土包子,啥不好看盯书看,笑话!父亲显然也听见了,他脸色异常难看地转过头来望了那个胖女人一眼,嘴唇微微抖动两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过了两三秒,他弯下腰一把将我抱起来,回家路上只说了一句话:不是一直闹腾么?下半年就让你去上学。
当时孩子上学得满七岁。我差一岁,学校起初不肯收。好在那位姓应的校长经不住父亲苦苦恳求,最终勉强答应说,如果我能顺畅从一数到百,就将我留下。换作现在孩子看来,这入学门槛儿未免太低,但在当时我们老家,孩子到八九岁都数不过来的大有人在。幸亏从小跟着母亲数鸡蛋,我这才得以轻松过关。就这样,当时个头比课桌高不出多少的我进了学堂,坐下来看不见黑板,每天只能站着听课。
上到小学三年级,已认得不少生字。再次跟父亲去合作社,发现那本书仍旧摆在那儿,连位置都不曾有丝毫变动,与此前唯一不同之处,就是书面落满了灰尘。这次,我终于看懂并记住了它的书名——《冬天里的春天》。当我逐字念出书名刹那,我惊讶发现,蹲在近旁的父亲,眼里竟然泛有了泪光。
那时农村的孩子,很少能读到课外书。况且在父母和老师眼里,除课本之外,看其它任何书籍都属“不务正业”,一经发现,轻则责罚,重则没收。然而,人类对知识的渴望,或许是与生俱来,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想着法子变着招,四下刨书来读。记得当时班里有个姓郑的同学,他哥哥有不少小人书,每天上学他都要带两本来。手中拥有这得天独厚的资源,他理所当然成了班里的“人气王”,同学们都喜欢极力巴结讨好粘着他。
郑同学借书给别人,我们总结出有三种可能性。一种是私下关系好的铁哥们,用现在话说叫“圈里人”,这些人借书通常享有优先权,随借随给。另一种则是以书换书,只要你手中有他没看过的小人书,他都愿意跟你换着看,至于是一换一还是二换一,双方可以商谈,他好像从来就不太在乎。还有一种,就是关系一般又无书可换的人,想看书就必须送他“四角板”,给五个看一本。“四角板”就是用纸叠成方形四角的纸包。那时候,山里小学也没什么文化活动,学生们玩的最多最带劲的游戏,就是打四角板,谁赢得多谁牛逼。记得当时班里有个同学一学期下来,赢了整整一麻袋,嚣张的不行。我个小,打架帮不上忙,郑同学显然不屑拿我当哥们;家里穷,口袋里常年连个响儿都没有,自然也就买不起哪怕一本小人书作交换资本。唯有第三条,似乎还为我残留着一线看书的曙光。
为看小人书,那段时间我跟同学打四角板,几乎疯狂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这边老师在课堂上才把课教完,那边课后做完作业,课本就立马被我撕下来叠成了四角板。到学期结束,课上完,课本也就被我撕完了。为了多赢点四角板,我还绞尽脑汁想“鬼点子”、动歪脑筋,每次与玩伴们对垒前,都要先偷偷回家换一件襟摆老长、袖口宽大的衣裳。这样,四角板抡将下去,襟摆和袖口就会蒲扇似地带出不小的风来,将对方四角板掀翻面赢到手,屡试不爽。记得有次父母下田锄禾把家门锁了,“道袍”取不出来,输急眼了,我就偷偷跑到旁边将袖口撕开一道老长的口子,结果大杀四方。当然,回到家的后果,是被母亲拿着竹梢撵得满村子跑。如今每每想起这些荒唐事,还忍不住暗暗发笑。
真正告别连环画小人书,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当时我那位李姓同桌从他表哥那里拿来一本《敌后武工队》,好几百页,砖头似的又厚又沉。李同桌带这本书来,原本是想在同学面前炫耀显摆一下,挫挫郑同学的“人气”,谁知结果却无人问津。在很多同学看来,看这种“大块头”需要耐心和勇气,而且还未必能读得进去,与其如此费心伤神,不如继续讨好郑同学蹭他的小人书。
课本不够撕,纸包难赢到,看不成小人书格外闷得慌。见李同桌的“大块头”闲着没人看,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就装着免为其难的样子借过来读。见终于有人肯向他借书,李同桌欣喜不已,乐得二话不说,屁颠屁颠就把书给了我。那本《敌后武工队》我是翻着字典看完的,这也是我生平读的第一本小说。读完之后,我突然脑洞大开,原来这种“大块头”远比小人书更加过瘾有意思,自此兴趣大增,一发不可收拾。
上中学开始住校,父母每个月都会给些菜金,一穷二白的兜里总算多少有了些钱。记得当时学校附近有家租书摊,店面虽不大,但半新半旧的书不少,好多书边都起了卷儿。书的种类以金庸、古龙、梁羽生等人的武侠小说居多,琼瑶等人的言情小说也不少。租金也不贵,一本书一天收一毛钱。后来老板大概是见借书人多,生意不错,又陆续加价到五毛、一块。要知道,当时学校食堂一份青菜只要两毛钱,沾荤腥的也不过八毛而已,我们从口中抠食省钱下来租书委实也不容易。为了能少花钱多看书,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养成了速读的习惯,迄今仍受益良多。
到上军校的时候,有限的津贴差不多都被我花在买书上了。可是,仅靠津贴买书看,远远满足不了我阅读的饥渴。有次上街,偶然经过一个专卖旧书的地摊,赫然发现其中竟有几本我梦寐以求却迟迟不舍得出“血”买的好书,顿时挪不动脚。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书是老板从废品收购站转手过来的,价格论斤称,不按本卖,一共打包买了六本,只花了十七块钱,极其划算。更令我惊喜的是,地摊淘书不光价钱便宜,两且还有另外两大好处,其一是运气好的话,不光能买到一些不同版本的好书,还有可能淘到绝版的孤本;其二是不少好书内页,有原主人用各色的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读书心得或是批注,“书中有书”实在不可多得。自此我就有了逛地摊淘书的爱好。花最少钱读更多书,何乐不为呢?
世风不可读,唯书不欺人。身处这纷纷扰扰的尘世,与其逐名追利费尽心机,倒不如静下心来,泡杯清茶,手捧一卷,面向阳光把风云看淡。我读书不为颜如玉、不为黄金屋,只想在书卷中找到自己的精神皈依处,以求立身不忘来路、做人不背初衷、处世不昧良心,仅此而已。
人到中年,能不愁没书读,就是大幸福!
张运东,男,江西上饶县人,现供职于武警安徽省总队政治工作部。长期从事新闻宣传工作,先后在新华社、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中国青年报、光明日报、法制日报、人民武警报、安徽日报等中央及省市平面媒体发稿1400余篇,获中国武警新闻奖,动漫编剧《较量》获全军最佳故事奖,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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