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江涛:阿龙下山 | 原乡文学奖征文(小说)
阿龙下山
代江涛
大自然是一本无所不包的百科全书,人类社会更是一所包罗万象的综合性课堂。到自然界旅行,就好象无意中闯进了敞开大门的科学殿堂,让你恣情地探索大自然的奥秘;到民间采风,又无异于打开了认识世界的窗口,从这里可以洞察五光十色的大千世界;到大山深处当兵,既是一种磨炼,又是一道风景。
新兵下连,阿龙被分到大山深处的中队。据说那是最艰苦的中队,同时也是风景最好的中队,由于新闻报道工作需要,偶然去了一中队和阿龙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在一中队,走进山水,在大自然中去品味,我站在山顶,俯仰天地,左顾有山外青山,右盼有绿野阡陌,大有“万点奇峰千幅画,碧莲峰里住人家”之神奇。走进山水,如同心灵散步,眼晴旅行,也就是古人说的游目骋怀了。站在岗亭楼上,空气特别清新,特别清晰,使我觉得呼吸的是幽香!有一种情怀:“亭台楼阁间,唯哨兵独高。”不远处天地相连的那一道弧线,似乎围住一些花,那些花有朵状、有片型,有红、也有白,有绚烂,也有飘移,正如旅行家、地理学家、文学家徐霞客说:“看山如观画,游山如读史”。
义务兵两年,阿龙吃苦耐劳,平时又不喜欢说话,队长指导员很喜欢他,顺利继续留在警营做贡献,转眼间,转了士官都第五年了,时间真是过得很快。五年,他告诉我,他一直在山顶度过。
“常年待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是不是特别想家?”他平静的回答,父亲十岁就去世了,当兵三个月,爷爷去世了,两个哥哥都相继结婚了,所以,走到哪儿,哪儿都是我的家。
“你谈对象了吗,休假去看看哥哥们吧。”
哎,别提什么对象了,前段时间,哥哥打电话催命一样催我回家一趟,我问什么情况,他们也没澄清,结果我十万火急的赶回去,你猜啥?他们安好,让我去相亲,就这事。
结果怎么样呢?我的语速明显加快。
他低着头,说道:还能怎样,双方家里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对方长得水灵灵的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们紧挨着坐,那姑娘立马跳了起来,说我身上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什么酸菜味,羊骚味……接着一句话让我傻了眼——你三十几了吧!
阿龙说他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他自己才24呢。从那以后他说他都离女生很远,甚至打消了结婚这个念头。
我忍不住大笑:“千万不要这么想,要是你真不结婚了,你的‘革命火种交给谁啊’”
他傻傻的笑着,对!指不定哪个倒霉的姑娘还非我不嫁呢。
转眼间过了好几日,太阳才刚刚露头好像又下山了。
阿龙觉得这日子过得忒快。“还没咂摸出啥滋味呢,一转眼,五年就晃晃悠悠地过去了。”阿龙一边打着背包一边自言自语地说。
阿龙是昨天傍晚接到下山通知的,那时候,他一如既往的在灶房里揉面。饭堂距离值班室很近,每一次电话铃一响,他心里就咯嘣一声,那根绷了十几天的弦没怎么费事便一下子给拽断了。他当即停下两只沾满白面的手愣在了那儿。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出了半天神,最终还是被不依不饶的铃声牵了过去。
“阿龙。”话筒那头传来中队长那经过软处理的声音。一听这声音,他就感到不妙。果然,队长接着就说:“你准备一下,明天早晨下山吧。”“队长——”阿龙刚喊了一声队长,队长就打断了他的话,电话咔嚓一声挂断了。
半月前,阿龙下山在司务长领了面粉就去敲队长的门。“队长不在。”通信员从窗户里伸出脑袋说。阿龙噢了一声,就又去敲指导员的门。指导员见是阿龙,就说:“噢,是你呀阿龙,快坐。”阿龙看见满地的纸团和烟头,问:“指导员,忙啥呢?”“嗨,政治处追着屁股要总结,都几天了。”阿龙这才注意到指导员眼眶发青,嘴唇泛乌,心里就开始有些动摇了,转念一想下趟山也不容易,早些问一问,心里也有个底。
指导员对阿龙说:“阿龙,有什么话就说吧,待会儿我还要到政治处开会。”阿龙一怔,刚想好的话便一下子溜得无影无踪了。“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顺便来看看你。”阿龙搓着双手结结巴巴地说。指导员有些奇怪地打量着阿龙,不过,只是一瞬,随后就释然地笑了笑,又问:“山上有什么困难吗?”“都好着呢。”“那就好。”指导员说完,跨出了门。
阿龙拎起放在走廊里的面袋往肩上一扛就匆匆地走出了中队大门,走了很久,觉得有些懊丧,没想到自己当了四年兵,还是没起色。
歇足了气,阿龙又走,越想今天的事越荒唐,这是干嘛呢?谁走谁留是组织上的事,何必把自己搞得神经兮兮的。他想起中队里那几个留队的十年啥事不干的老兵,不是照样没关系吗?于是自信了起来,自己是炊事员,干了5年的后勤,站了五年的哨,还被司令员表扬过,成绩也不赖,年年立功受奖名单里都少不了他。想着想着,嘴巴漏出了一丝微笑,步子不知不觉地轻快起来了。
回到山顶吃完饭,外面已黑咕隆咚的一片。肖宁扔了根烟给阿龙,看阿龙满面愁容,就问:“你咋啦?阿龙。”“我要下山了,明儿一早。”肖宁明白了,也不再问。过了一会,肖宁说:“其实,早些回去也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着,电视里一年四季都下雪,收音机成天‘患感冒’,八十度的开水喝得人胃痉挛,还是回去好。”
阿龙抽着烟,一言不发,不停的吐烟,眼睛定格在烟飘去的地方。
“阿龙,看开点,你又不是没文化,回家干个体做生意,还不照样有前途?”
阿龙看了看肖宁,说:“你不懂。”
“我懂,我咋不懂?阿龙,别看咱平时吹牛逼稀里马哈的,可真叫咱脱下这身军装心里也舍不得。可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咱终归有一天要离开,你说是不是,阿龙?”
“谁不明白这理儿,就是心里难受。”
又是沉默,阿龙掏出一支烟给肖宁。“听我说,阿龙,”肖宁一边把玩着烟一边故作轻松地说,“回去好好闹,闹红火了,啥时想回来看看还不跟玩似的。”
“嗨,肖宁,我想得通,总不能大伙都留下吧。”
“那是。”肖宁点了点头。
“时间不早了,你休息吧,今晚我去站哨。”阿龙说完就去拿枪。肖宁站起来,想阻拦,想了想,又算了,他知道阿龙今晚睡不着。
阿龙一走,房子里空气就像冻住了似的,从未有过的孤独一下子攫住了肖宁的心。肖宁想,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出去陪阿龙站哨,还可以多聊聊。又想,也许阿龙正需要一个人静静地呆着,把五年的思绪理一理呢,还是别去瞎掺和吧。
肖宁在房子里转来转去,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该干啥。后来,目光就落在阿龙的床上,觉得还是帮阿龙把行李拾掇一下。肖宁探下身子把阿龙当兵走时县武装部发的那黑色提包从床下拖了出来,拉开锁链一看,就几套旧军装。肖宁就想,嗨,这阿龙回去咋办呢?
天刚放亮,阿龙就下哨了,他得早点儿下山。阿龙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肖宁正往锅里下饺子,阿龙的鼻子一酸,就喊了声:“肖宁”。肖宁没抬头,只是轻轻地说:“阿龙,快去洗漱吧,饺子一会就好。”阿龙听出肖宁的声音有些颤。
吃完饺子,肖宁帮阿龙整理背包。肖宁说:“阿龙,到了就打电话上来说下哈。”阿龙点点头。两个人都不说话,阿龙觉得有一块东西堵在心口,就仰起脸,定定地望着房顶,想,可惜待了五年,连张哨所的照片都没有。过了一会,阿龙觉得好受一些了,就说:“肖宁。咱们唱支歌吧。”
“唱……啥呢?”
“就唱《战友,战友,亲如兄弟》吧。”
“行。”
阿龙喊一二三起,两人就一起唱。开始声音很高,慢慢就低下去了,且不成调,一种说不出的悲壮开始紧紧地缠裹他们。肖宁终于受不了了,咧开大嘴哭喊:“阿龙,别唱——了!”阿龙嘴巴仍然一张一合,喊完最后一句,阿龙觉得心一下子给掏空了。
阿龙到底下山了。他没敢回头,怕自己忍不住跑回去。走到一个可以望见哨所的山嘴上,阿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见哨所顶着一头白雪,像白发娘亲似地孤单单地站在光秃秃的山顶上俯视着自己,依偎在她怀里的肖宁成了一个小黑点。阿龙举起软软的手臂摇了摇,“再见了!”那声音还没钻出喉咙,就化作两道热泪顺着眼角淌了出来。
洁白空旷的雪地上,两行深深的脚印在不断地延伸着,延伸着……
代江涛,92年出生,先在武警某部服役。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宣城市作家协会会员,获得第十三届“武警文艺奖”。出版散文集《孤独的行者》、文学综合作品集《微风过处》。一路走来,坚持用写作拯救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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