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高度评价“俗书”写经体,颜真卿从中吸收养分,成就书法地位
历史上伟大的历史时期唐朝,史称盛唐。盛唐文化繁荣,文学艺术发展迅速,各个领域新貌纷呈,唐代最大艺术成就是书法了。楷书、草书(狂草)在唐代都达到了一个高峰,初唐、盛唐、中晚唐书法名家辈出,其中颜真卿是最有代表性的人物。最近关于颜真卿的说法有一则劲爆消息,在陕西咸阳出土了一件颜真卿书法真迹,是颜真卿38岁书丹一块墓志,又为研究颜真卿书法提供了珍贵的资料。
颜真卿真迹:罗婉顺墓志原石
颜真卿适逢其时。颜鲁公继承传统,博取众长,变二王之法,又有创新,其书风雄强浑厚,气势磅礴,可以说是集魏晋以来诸家之大成。苏轼对历史人物的评价中这样说:
故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
苏轼作为一代文豪和艺术家,此评价甚是中肯。苏轼说:
颜鲁公书雄秀独出,一变古法,如杜子美诗,格力天纵,奄有汉、魏、晋、宋以来风流,后之作者殆难复措手。(苏轼《书唐氏六家书后》)
宋四家之黄庭坚也说:
奇伟秀拔,奄有魏、晋、隋、唐以来风流气骨,回视欧、虞、褚、薛、徐(浩)、沈(传师)辈,皆为法度所窘,岂如鲁公萧然出于绳墨之外,而卒与之合哉!盖自二王后,能臻书法之极者,唯张长史与鲁公二人。(黄庭坚《题颜鲁公帖》)
黄庭坚将颜真卿与草圣张旭并称,而颜真卿后世影响更大。
颜体是博大宏伟的盛唐时代风貌的完美体现,是唐代书法艺术的顶峰,后人难以企及。
在笔法上,颜体将中锋与藏锋结合,起笔方圆并用,藏锋逆入,收笔时多停顿收锋,笔画具有节奏感。颜真卿的最大特色是扬弃隶法,多用篆籀笔意,用笔以圆笔为主,笔法变内擫为外拓。转折时提笔,不直接用折笔,而是曲折“暗过”力量内藏。横轻竖重,横细竖粗,略带弧形,轻细者圆劲,粗重者饱满,变化多姿,互相结合而筋力内含,故有“颜筋柳骨”之说。
笔画之间,似断还连,形成笔势的呼应。在结体上,晋人、唐初各家左紧右舒、右肩稍耸,呈欹侧之势,以求意趣妍媚。颜体吸收篆书的特点,改变了欹侧的结构,左右对称,平稳端正,质朴厚重,有法度可寻。结构非常宽绰,外密而中疏,疏密有致,舒展阔大,使人有活力充溢、气势开张的感觉。碑版大字尤其雄伟刚健,挥洒自如,大气磅礴。
颜真卿像
颜真卿的书法创作旺盛期大概有四十多年,可以划分为早、中、晚期三阶段。
早期
早期,即五十岁以前。至今可知的颜真卿最早书法作品是《唐故赵郡君太原王氏(琳)墓志铭》,书于开元二十九年(741年),是年三十三岁。此墓志2002年新出土于洛阳。还有今存世的《郭虚己墓志铭》、《多宝塔碑》、《东方朔画赞记》等。安禄山乱起后,一度无暇进行书法创作。
初步呈现颜体楷书风格的代表作是《多宝塔碑》,该碑是对前人艺术的广泛采取与融合,进行创新的努力尝试。其在用笔、结体等方面的创新,具有重要意义:
《多宝塔碑》虽然还带有褚遂良书的秀媚之姿,但是丰腴厚重之风已占主导地位。此碑丰腴厚重,变秀媚瘦劲,显示盛唐气象,是盛唐时代书法风格变化的标志之一,是较早的明显体现盛唐风气的楷书作品。
颜真卿《多宝塔碑》局部
随着颜体楷书的成熟,以往的初唐书风被代替。有人说“书贵瘦硬方通神”(范文澜先生说杜甫诗),而苏轼诗却说“杜陵评书贵瘦硬,此论未公吾不凭”,倒成了颜书风行之后的新标准。颜真卿《多宝塔碑》之后的书作,对确立风气具有标志作用。颜鲁公吸收“俗书”写经体风格,脱离隶书古法,对楷书进行创新,使之定型。我们把《多宝塔碑》与民间写经对照,不难发现二者的相似之处。实际上,民间写经已达到很高的艺术水平,启功先生对此有评论:
“唐人楷书高手写本,莫不结体精严,点画飞动,有血有肉,转侧照人。校以著名唐碑,虞、欧、褚、薛,乃至王知敬、敬客诸名家,并无逊色,所不及者官耳。”
颜真卿能从“俗书”中吸收养分,是对文人士大夫固有的雅俗对立观念的突破。胡问遂《试论颜真卿书法艺术》提出:
“颜真卿把当时士大夫不屑一顾的俗书融化到自己的作品中进行提高,这就是他的创造。”
《多宝塔碑》局部大字
《多宝塔碑》平稳严谨,甚至有些拘束,透露出对规矩的讲求。颜真卿重视法度,确立规范,使人有法可依。关于这一方面,美学家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中有精辟的论述:
把盛唐那种雄豪壮伟的气势情绪纳入规范,即严格地收纳凝炼在一定形式、规格、律令中。从而,不再是可能而不可习、可至而不可学的天才美,而成为人人可学而至、可习而能的人工美了。但又保留了前者那种磅礴的气概和情势,只是加上了一种形式上的严密约束和严格规范。……它确乎更大众化,更易普遍接受,更受广泛欢迎。人人都可以在他们所开创建立的规矩方圆之中去寻求美、开拓美和创造美。
中期
中期,约从五十岁至六十五岁,主要作品有楷书《鲜于氏离堆记》、《郭氏家庙碑》、《麻姑山仙坛记》、《大唐中兴颂》、《臧怀恪碑》、《八关斋会报德记》、《宋璟碑》、《元结碑》等。行草书《祭侄文稿》、《祭伯父文稿》、《争坐位帖》“三稿”得到后人致赞誉。
《麻姑山仙坛记》碑拓局部
这一时期是颜体的成熟时期。经历了与安禄山叛军作战的血与火的考验,朝廷上与邪恶权奸的针锋相对的斗争,多次贬谪造成的不同时地的生活体验,这些人生磨练对颜真卿书法艺术的进展必然发挥重要的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虽然不可能在其书法作品中一一寻找到相对应的表现。
从书法艺术本身讲,颜真卿继续变法创新,促使颜体成熟。从较早的《郭氏家庙碑》开始,诸楷书碑版从用笔、结体、布局等方面显示出系统性的进展。
笔法上采用外拓笔法,篆籀笔意,尚圆劲。外拓笔法是与内搋笔法相对的,内撇近方,外拓偏圆。隶法尚方篆法尚圆。后人用内撖与外拓来分辨王羲之、献之父子书迹认为王羲之用笔多内撅,王献之用笔多外拓。沈尹默先生说:
“内撅是骨(骨气)胜之书,外拓是筋(筋力)胜之书。”(沈尹默《二王笔法管窥》)
雄伟博大,元气弥满,规矩之中含变化。
通过结体的宽大饱满,反映岀盛唐精神的延续。此时期规矩已确定,但是规矩之中充溢活力,不似《多宝塔碑》那样显得有些拘束,从而提供变化的基础。清王文治说:
“右军每作一书辄变一体,略无重复,此非有意为之,乃笔端造化,随时所适,故论书者比之于龙。鲁公亦然鲁公碑楷体最多,楷体变化较行草尤难,非深得右军之髓者不能。”(朱长文《墨池编》)
苏东坡《吴道子画后》评吴道子画说:
“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所谓游刃余地运斤成风”
此评语亦可用来评价成熟时期的颜体书。颜体成熟之后求变化中的“复归”现象这在《宋璟碑》中尤其明显,古来书评家大多认为此碑瘦劲似褚遂良,得其韵味。尽管笔法相似,乃至得其神髓,却仍呈现颜真卿的气度。因此,这是融合他人特色之后的一种更上层的复归。
晚期
晚期,在六十五岁以后,主要作品有楷书《李含光碑》、《颜勤礼碑》《颜氏家庙碑》、《自书告身》,行草书《刘中使帖》等。
颜真卿《自书告身》局部
这一时期,颜真卿人书俱老。中期的特征仍在延续,又有新的变化。采篆籀笔意之外,也融进隶意;雄伟博大之中,透出古朴。这时,已不计工拙,大巧若拙,从心所欲,摆脱窠臼,无所拘束。情意与法度契合如一,映现人格、胸襟,进入炉火纯青的境界。
颜真卿作为集大成者,全面继承前人书法艺术,融会古今,协和雅俗,在盛唐时代精神的感召下,进行变革创新,变二王的典雅秀美,开创雄伟端庄、气势壮大的书风,创造了具有独特风格的颜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