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情至真晏几道

北宋宝元元年夏天，晏殊的第七子出生，取名晏几道，字叔原，号小山。此时的晏殊已经四十七岁，老来得子，尤其宠爱。而晏几道也颇具乃父风范，天资聪颖，博闻好学，七岁就能写文章，十四岁就进士及第，这让晏殊更是喜爱有加。

在晏殊的宠溺下，晏几道的少年时光过得十分惬意潇洒，锦衣玉食、珠围翠绕，不次于曹雪芹笔下的贾宝玉。他本人也是斗鸡走马、纵横诗酒，放荡风流。在他后来的一首词中曾写：

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

牵系玉楼人，绣被春寒夜。

消息未归来，寒食梨花谢。

无处说相思，背面秋千下。

——《生查子》

这虽是一首描写相思的词，但也生动地为我们展现了一个意气奋发、英俊洒脱的美少年形象。威武俊美的少年郎，潇洒地跨上青骢马，手握金鞭，扬长而去。诗中充满了自信，也透出了满满的优越感，因为他是大宋相府的风流小公子，有这个底气，也有这个资本。

然而，这种春风得意的时光并没能维持太久。在他十七岁那年，父亲晏殊去世，坚实的靠山瞬间崩塌了，尚未成年的他只好在嫂子张氏的抚养下长大。

虽然生活给了他一记重磅，但他重情重性的天性并没有磨灭，他依然流连风花雪月，诗酒年华。他在友人家的宴会上结识了四位歌女，她们妙曼的舞姿、婀娜的身影让情窦初开的晏几道很多年都难以忘怀。

他在为自己《小山词》作序时，还专门记载了这件事：”始时沈十二廉叔、陈十君龙家，有莲、鸿、苹、云清讴云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诸儿。吾三人持酒听之，为一笑乐而已。”其中有位叫小蘋（蘋通苹）的女子，或许就是他朦胧的初恋，也从此开启了他词中的那份真挚温婉的柔情相思。

然而，这份情思却因后来沈廉叔、陈君龙的先后离世而终止。两位友人离世后，府中歌女相继被遣散，从此天各一方，晏几道再未能与之相见。

都说初恋是最难忘的，晏几道对小蘋的美好回忆也并未因分离而忘却。多年后，他还会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临江仙》

曾经的浪漫温馨在梦中重现，小蘋穿着绣有两重心字的衣衫，弹着琵琶诉说着思念。梦中月光皎洁，可转瞬间，她却在凄清的月光中翩然而去。梦醒后只见楼台阁门紧锁，帘幕低垂，他只好在纷飞的落花中独自伫立，看着细雨中低飞的双燕，默默伤心。

小颦若解愁春暮。一笑留春春也住。

晚红初减谢池花，新翠已遮琼苑路。

湔裙曲水曾相遇。挽断罗巾容易去。

啼珠弹尽又成行，毕竟心情无会处。

——《木兰花》

不知道小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让晏几道那么多年还念念不忘。想来应该是一位可爱的、温柔的女子，能歌善舞，又善解人意。她灿烂的一笑就将整个春天留住，让晏几道的心花繁叶盛。

晏几道是长情之人，一个风尘中的歌女，让他怀念了那么多年，用尽温柔缱绻的词汇，描摹着曾经的点点滴滴。晏几道也是真情之人，并未因她是歌女而逢场作戏，假作真情。他真的把那个擦肩而过的女子看作了生命中一个重要的人，为她相思、为她伤情。

晏几道是至情之人，也是至真之人。他从不因为生活的艰涩而放弃真心真性。他永远都做自己，不阿谀、不奉承，亦不苟且。

他虽年少时享尽荣华，可待父亲逝后，家道中落，不复往日奢华。但他依然是那个豪放疏朗之人，为佳人一掷千金，与友人举杯共醉。父亲的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可他即使落魄潦倒，也从不乞求他人。只是守着一份浪漫的心，醉心于花月诗词之中。也是因这份孤傲，他的仕途很不得意，只做过颖昌府许田镇监等小吏。

宋哲宗元祐初，因晏几道的词名在京城盛传，大文豪苏轼十分期待与他一叙，就请晏几道的好友，亦是苏门四学士之一的黄庭坚代为转达结识之意。那时的苏轼已不是被贬谪之人，回到京城，时任龙图阁学士，多少文人士子们都希望能投其门下，可晏几道却将这凭空抛来的橄榄枝拒之门外。他说：“今政事堂中半吾家旧客，亦未暇见也。“或许是他太过倨傲，总之他又失去了一次仕途上可能晋升的机会。

大观元年时，正是蔡京权势正盛的时候。一年冬至日时，蔡京派人来“请”晏几道前去赋诗，希望他能歌颂一下自己的功绩。当时蔡京气焰正炽，他无力回绝，只得虚与蛇委，草草做了两首《鹧鸪天》：

九日悲秋不到心。凤城歌管有新音。

凤凋碧柳愁眉淡，露染黄花笑靥深。

初见雁，已问砧。绮罗丛里胜登临。

须教月户纤纤玉，细捧霞觞滟滟金。

晓日迎长岁岁同。太平箫鼓间歌钟。

云高未有前村雪，梅小初开昨夜风。

罗幕翠，锦筵红。钗头罗胜写宜冬。

从今屈指春期近，莫使金樽对月空。

这两首词看似渲染了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可却隐射那些权贵们贪图享乐、粉饰太平的事实。就在人们拼命奉承巴结蔡京时，他却对其无情嘲讽，实在是一位真性情之人。

清末词人夏敬观评价他说：“叔原以贵人暮子，落拓一生，华屋山邱，身亲经历，哀丝豪竹，寓其微痛纤悲，宜其造诣又过于父。”

晏几道守着这份真情真性，坦坦荡荡一生，虽无富贵，但却活得光明磊落。也正是这份真，让他安然接受一切命运安排，得以在古稀之年才安然辞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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