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奸捉出个爹?
1
赵进上班时间接到他弟赵伟的电话,掐头去尾两句话,“爸现在在西门火车站,你来接一下。我有事儿先回去了,你赶紧的!”
不等赵进问个明白,那边就挂断了。
赵进赶紧给他弟拨回去,对方竟然……关机?
赵进把这两句话搁脑子里反复琢磨,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要是老赵想他了,千里迢迢来看他,怎么着也该提前打个电话说一声。如果是赵伟送老赵来的,怎么着也该打个照面吃顿饭再走。哪有把人扔车站就跑的?
这事儿太反常了。
赵进满腹狐疑,险些给老婆陈蓝打电话吐槽。忽而想到陈蓝跟老赵不对付,翁媳俩甚至起过誓,老死不相往来。他赶紧掐了刚刚拨出去的电话,跟主管请了假直奔火车站。
不管啥情况,先接了人再说。
前年,赵家老宅拆迁分了一套房外加三十万拆迁款,老赵竟然要全给赵伟。理由是,赵伟穷,还没娶妻。不像赵进,已经在城里扎了根,有车有房,不需要拆迁款,钱和房理所应当给赵伟。
陈蓝不服,怒怼老赵:“爸,话不是这么说,我跟赵进结婚的时候,你们家条件比现在还差。当初您跟妈是怎么承诺我的?说赶明儿宽裕了,亏了我的一样不落全补给我。现在妈不在了,您不能全忘了啊!我跟赵进裸婚,连个婚礼都没有,更别说彩礼了。咱们现在是房子车子都有了,那也是节衣缩食攒来的,您一碗水不端平,一个子儿不给我们,将来你老了不能动了,是不是我们还得奉养……”
陈蓝性急,老赵脾气也糙,两个人话赶话地就吵起来。最后老赵怫然:“我老了不用你们管。既然房子和钱给了赵伟,以后赵伟给我养老送终!赵进好歹读了那么多年书,我没亏了他!赵伟有什么?当哥嫂的就不能让着点小的?都说城里媳妇儿刁钻,我看一点不假!”
陈蓝被气得大脑缺氧:“好,好啊!爸,这可是您说的,您可别忘了!”
从前年到现在,小夫妻俩没回去过一次,电话也是寥寥。如今老赵突然来了,赵进心中有疑,不敢告诉陈蓝。
赵进本以为他爸会在出口处等他,结果张望了半天并没瞧见老赵,最后人都走空了,才在大厅里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老赵。
赵进懵了,老赵怎么坐上轮椅了?所以,赵伟这是……先斩后奏扔包袱,把老赵丢给他?
卧槽!
2
老赵中风了。下半身动不了,左臂也不利索,大小便都得有人伺候,新媳妇天天在家摔摔打打,指桑骂槐。
媳妇是个狠角色,赵伟怕她,家里事事由媳妇做主。媳妇指东,他不敢往西,媳妇让站着,他不敢坐着。把老赵送到火车站就是她的主意。
当初赵进两口子跟老赵闹掰的事儿她也听说了,怕他们不肯轮流照顾老赵,干脆让赵伟把人扔过去。老赵好歹是他爹,赵进是体面人,讲面子,还能把他爹扔皮球似的再扔回来?她让老赵自己跟赵进说,俩儿子轮流照顾他,一家半年。老赵不照做,她就要跟赵伟离婚!
结婚的时候她问赵伟要了二十万彩礼,那钱已经给自家兄弟娶妻用了。这要离了,赵伟哪儿有钱再娶?老赵没办法,只能由着窝囊的赵伟万分羞愧地把人抬上火车……
听完全部,赵进简直三观碎一地,他有一百句粗口想骂赵伟,可赵伟不接电话,他只能骂老赵:“他猪油蒙了心,你也糊涂?他们要把你扔给我,你自己就不能给我打个电话说说?他送你来,你就来,我看你也是故意坑我!你现在怂了?你跟陈蓝吵架的那股劲儿哪儿去了?”
老赵被赵进骂得老泪纵横:“我还不是怕你弟媳要离婚嘛,赵伟跟你不一样,你能耐,读了大学考了研,找了好工作好媳妇儿。可赵伟不是那块儿料,不会读书又没啥本事,三十好几才结婚。这要离了哪有钱再娶?赵进,你要不情愿,你随便找个桥把我推下去吧!一了百了。”
赵进火冒三丈:“你跟我扯这个有意思吗?你要想一了百了,法子多得是!”
可赵进不敢把老赵带回家,老赵更是忧心忡忡,一想到要见到陈蓝,他心里发怵。当初他跟陈蓝吵架时有多硬气,现在就有多怂。
赵进带老赵坐了两趟出租车以后,把他推进了一个小胡同。他要租房。
这房子老旧,房租却不便宜,一个月一千二,起租一年。老赵听到赵进在跟房东讨价还价,问能不能先租半年,手头紧。磨了半天嘴皮子,赵进付了房东半年的房租外加一千元押金,一共八千二。
后来老赵才知道,这八千二还是赵进从手机里借的。
3
赵进把屋里简单归置了一下,又去买了棉被毛巾等日用品和快餐。
老赵饿极,狼吞虎咽起来,坐了大半天的火车,赵伟只给他吃了桶泡面。餐车来来回回多少趟,赵伟也没问他饿不饿。
他吃到一半,赵进直言:“爸,你也别怪我狠心,当初家里拆迁我跟你说过,买房买车的钱陈蓝家出的大头,你多少给点儿,陈蓝也高兴。可你偏心赵伟,还把话说那么绝,伤了陈蓝的心。现在这情形,我怎么把你领回家?你先在这儿凑合,我工作不忙,抽空过来给你送饭。至于后面怎么着,我再想办法……”
老赵拼命往嘴里扒饭,以掩盖他的悲伤和窘迫,却还是没提防眼泪滚下来。
失算!失算!他做梦也没想到会落到这个下场。二媳妇刁钻也就算了,可赵伟也这么对他,他是真的寒透了心。他想一死了之,可他又怕死。他不想拖累赵进,可除了赵进,他还能指望谁?他像一只人人厌弃的老狗,无家可归。
他也是第一次反省自己,是不是就因为他什么都偏着赵伟,所以才把赵伟纵容得越发自私?反而是被冷落的赵进,比赵伟孝顺。至少,给了他地儿住,给了他饭吃。
嘴角粘着一粒饭,嘴里含着一大口菜叶,老赵顺从地点头。
赵进蓦地心酸,放软了语气:“爸,那你先吃着。喝的水我给你倒好了。我明儿上午来给你送饭。”
晚上,赵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老赵一个人在出租屋,没个人照顾,也忒惨了,虽然有尿壶,轮椅自带坐便器,可是没个人搭把手,行吗?还得请个护工才行。
可是请护工要钱,他给老赵租房的钱还是从网上借的,请护工的钱可比房租多多了。
赵进抓耳挠腮,叹气连连,越想越愁,越愁越恨。一会儿气咻咻地想,他活该,他拉倒。一会儿又想到在那漆黑的夜里,老赵孤独地杵在轮椅上,被那无尽的黑暗与凄冷吞噬,他又恨不起来。
他回想出租屋里的老赵,不过就是一个毫无抵御力、生活不能自理的风烛残年的老人。他的表情、神态、语气、无所适从、眼里流露出的卑微与恐惧,无不验证了一句:老无所依不如狗。
第二天一早,赵进壮着胆儿找领导,说家里遇上点事,要用钱,问能不能把上半年的绩效奖金提前发给他。反正也没几天了,他算了一下,约摸有个三万块。
领导很爽快,立马叫财务给了钱。赵进拿了钱,利用午休时间去给老赵买了饭,然后去找了个钟点护工,一天来两次,一百块。
赵老知道家里向来是陈蓝管钱,又听说护工一百块一天,急得大叫:“请什么护工呀,我是笨了点儿,但还没到完全不能自理的地步。一天一百块,也太贵了,赵伟在厂里做事一天才挣……”
老赵收了口,改问:“那,陈蓝知道吗?”
赵进白了老赵一眼:“我能让她知道吗?我要敢告诉她,还用租房子找护工吗?这窟窿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填!可我有什么办法?活该我倒这个霉,我能有什么办法?”
赵进一通牢骚发出来,痛快多了。一回头,却见老赵垂着头,陷入了沉思。赵进对他越周全,他就越愧疚——当初自己怎么就那么糊涂,他先是生怕小儿子讨不上媳妇,后来又生怕小两口闹离婚,可小儿子考虑过他的感受和处境吗?就像他总觉得大儿子本事大,所以他偏私小儿子也不要紧,可是他考虑过大儿子的感受和处境吗?
这人哪,最难将心比心。
4
陈蓝向来心细如发,一天两天或许没察觉赵进的异样,但时间久了,总能看出端倪,男人的鬼祟到了女人这里通常会被怀疑成婚外情。
有天正吃着晚饭,赵进的手机上来了一条催款信息,陈蓝刚要拿起来看,却被赵进一把抢过去:“骗子短信越来越多。”说着就给删了。
以前赵进周末总爱蹲家里看电视,现在喜欢出去溜达。溜达就溜达,居然还跑去超市买菜,小票都揣兜里带回来了。买的有米、油、猪肉、大葱、各种蔬菜外加油盐酱醋……还有一提擦屁股的卷纸。
这不是外边藏了个小家是什么?!
陈蓝又忽而想到,赵进上半年的绩效竟然比以往都低,足足少了一万多,顿感不妙,赶紧给赵进公司一个熟人打了电话。可那人说的跟赵进恰恰相反,上半年业绩好,奖金比以往哪年都多……
陈蓝带着捉奸的心尾随了赵进一路,她没吭声,待赵进离开以后,摁响了门铃。
赵进从超市跑了一圈回来后,老赵不见了,他想到这两天老赵总嘀咕说呆在屋里太闷了,想自己出去溜溜。赵进不准,说外面除了人就是车,有什么好看的?
赵进真想骂老赵,他这不添乱吗?拖累他不够,还给他惹事!他放下东西出去找,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连个人影儿也没见着。
焦急伴着愤怒形成一股燥热包裹了赵进。他想着老赵在分钱这事上的偏心,想着赵伟两口子的歹毒,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的两头奔波和拆东墙补西墙,想着对妻子的欺骗终有一日会穿帮,赵进瞬间崩溃了。
他像一根弯曲到了极限的树枝,马上就要折断了。无助与疲惫使他鼻子发酸,涌出泪来。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陈蓝的电话忽然打进来:“你溜达一天了,还不回来?我看你是外头有人了吧?”
“没,没呢!”赵进吸了吸鼻子:“老婆,我、我有事儿想跟你交代……”
“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还不赶紧回来做饭?饿着呢。有什么事儿回来再说!”
“哦!我、我这就回来。”
进门前,赵进努力做了几个夸张的表情以拉扯面部肌肉,使面部线条看上去能够自然一点。
打开门后,一股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陈蓝已经在炒菜了。
陈蓝不喜油烟味儿,平时很少下厨。忽然,房间里传来一个声音:“赵进……”
赵进猛抬眼,顿时血液凝固——老赵!
轮椅上的老赵,腿上正摊着一本厚厚的相册,衣服也换了,不是脏兮兮的那身了。
“爸,你怎么……”
陈蓝这时候端了一盘菜出来了,赵进激动得舌头打结:“陈,陈蓝,我、我爸……”
陈蓝脸色一沉,气咻咻地把围裙解下,往赵进身上一扔:“你还是人吗?要不是我发现了,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5
老赵在出租屋看到陈蓝的那一刹,惊惶得像只断了翅的鸟儿,哆嗦着解释,这事不怪赵进,是他让赵进别说的,怕招她骂。
骂?陈蓝气笑了,下一秒就把老赵臭骂了一顿:“你们父子俩真行啊!竟然合起伙来骗我!你们人不做做鬼,还怕我骂?”
骂完了,陈蓝让老赵一五一十把事情说清楚,听完以后气得拍桌大骂赵伟不是人!
这次陈蓝没有忍,她把对老赵,对赵伟所有的怨愤与不满全都倾吐出来。
没错,赵进是在大城市站稳了脚跟,那也是他拼尽全力换来的。他们兄弟俩,一个好逸恶劳,等着老天接济;一个勤恳踏实,再难都自己扛着。当父母的怎么能单单因为谁穷、就无底线地帮扶谁呢?要真是得利多的多承担,那陈蓝没话可说。怕就怕有好处的时候挨不着边,该出钱出力的时候想跑都跑不掉。
陈蓝越说越气,最后愣把自己给气哭了。可看老赵如今就像一只给人拔了毛的瘟鸡,更重的话也骂不出口了。
陈蓝放软了语气:“你既然来了,我也不会让你住这里。你在这儿,咱们又要租房又要请护工,得多花多少钱?回头你有什么闪失,我还得被人骂。”
就这么着,陈蓝把老赵给转移了。
陈蓝狠狠剜了老赵父子一眼:“你们爷俩,都不是好人,合起伙来坑我!”
说着说着,她鼻子一酸,眼眶一热:“你就说吧,我要没发现,你后面打算怎么办?就这么拆东墙补西墙供着你爸,哪天一毛钱挤不出来又怎么办……你是孝顺,你孝顺你让你爸你一个人待在出租屋里,请个钟点工来敷衍。你孝顺你让你爸穿这么脏,也不说给他洗洗……滚开!给你爸盛饭去!”陈蓝端起老赵换下来的脏衣服,双目红肿。
赵进的眼泪刷一下掉下来,哽咽道:“谢谢你,老婆。”
与此同时,老赵也呜呜哭开了。这是老赵被赵伟扔过来以后,吃得最忐忑却也是最安心的一顿饭。陈蓝给他洗了头,换了衣服,剪了指甲。尽管骂骂咧咧,但话里话外除了责备还有心疼。
也是在吃这顿饭时,老赵心里有了个想法。
饭毕,陈蓝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我平时工作挺忙,也不爱做饭。赵进在家他做饭,他不在家,我吃啥你吃啥。你先在这儿住下,你在这儿一天,我照顾你一天,不给你脸色看,不叫你憋屈。下个月底我休年假,咱们回去好好跟赵伟两口子谈谈你的赡养问题。该我的我不推脱,该他们的,他们也躲不掉!要么出钱,要么出力,总得出一头。实在不行,咱们就对簿公堂!爸,我丑话说在前头,这回您再区别对待,我说不管你就不管你,到时候苦的还是赵进!爸,你觉着呢?”
陈蓝没料到,老赵抬起一直低着的头,清了清嗓子,说了一番让她目瞪口呆的话。
老赵说,赵伟要承担一半的养老责任是肯定的,前头那个拆迁房和钱的事儿,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这样对赵进太不公平。
他想好了,他现在是没有钱也没有房,可他还有一条老命。他这次回去,就要和赵伟两口子掰扯清楚,既然他们拿了全部的房和钱,又不肯承担全部的责任,那就必须得把拿了的吐出来一半。十五万块钱,加一半的房价,折合成五十万给赵进家,一分也不能少。手头没有钱,就打欠条,分期给。不给也行,他就一根绳子吊死在赵伟家的房子里,让他那房子变成凶宅,住不踏实,也卖不掉。
老赵说这话时发了狠,陈蓝惊讶之余笑了笑,没吭声。她觉得真要让赵伟两口子把吃进去的钱吐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让老赵去闹一闹也好,他就会更加看清小儿子的真面目;也会更加清楚,偏私换不来感恩和良知,只有自私和冷血。
做父母的最该做到的是一碗水端平,最难做到的也是一碗水端平。碗斜了,水泼了,最后剩下的是什么呢?是越来越寡淡的情分,是变本加厉的索取和渐渐走向分离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