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校园作家‖【过年】◆张一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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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小说）
转眼又是新年了，这几天叫水村家家张灯结彩，热闹非常，唯独老马家房门紧闭，与世隔绝的样子，村里人看了也都觉得匪夷所思。人们都在想着老马去哪了，是在县里工作的儿子把老马接到城里过年了？还是上地了？按理说，这都过年了，上地干什么，庄稼这时候也没长出来啊。
说起老马，还真有一段陈年往事，想当年叫水村不知怎么的闹起了干旱，接连几年没有雨水，每家水窖储存的水都快见底了，连人都没水喝，何况牲畜，当时牛羊就因没水喝，死掉不少，这对于叫水村来说，算得上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可说也奇怪，偏生大家都缺水的时节，老马家的水却没断过，水窖里的水照旧满满的。有人说老马真有先见之明，弄了好几个水窖，也有人说是老马在县城的儿子给弄的，种种说法，不一而足。当时只要有人上门借水，老马都会给他们一些，所以村里老少谈起老马，没人不竖起大拇指的。后来村里人才知道，原来是老马的儿子小马从县城把水运回来的，把小马也连带着夸赞了一番，说小马还像小时候一样孝顺。村里老人说起小马，没有不夸他懂事的，都说这孩子从小就踏实努力，成绩又好，又孝顺爹娘，小马他娘还在世的时候，有一次高烧不退，全家都急坏了，偏巧又赶上当地的赤脚医生回老家了，是小马跑了两天两夜的山路从外面给他娘买来了药，后来病情才慢慢好转，从此小马“孝子”的名声算是彻底传出去了。
前年过年的时候，小马从县城回家探亲，在饭桌上又提起让老马搬到城里住，老马拒绝了。自从小马他娘去世后，老马十多年来一直没有续弦，独自供养小马读完高中、大学直到他正式参加工作，所以小马对老马一直很敬重，这几年也动过不少心思劝他回城住。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来老马在老家住，小马总归不放心，毕竟老人上了年纪，有个头疼脑热的，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二来小马也怕村里人背后说闲话，儿子在外面吃香喝辣的，留老爹一人在家吃糠咽菜，这话传出去也不好听。可老马总舍不得离开老家，小马把嘴皮都说破了，老马执意不肯，去年好不容易答应了，小马接老马到城里过年，可住了几天，年还没过完，老马又抱怨自己在城里呆着无聊，除了看电视，就是浇花，一点劲头都没有。小马就劝老马常跟小区里的大爷大妈跳会广场舞，或下会棋，但老马总觉得不自在，其实小马心里清楚，这都因为老马时刻记挂着去世的老伴，在老家的时候动不动还能去坟地祭拜一下，总觉得还守着她，一到城里，仿佛这唯一的挂念也断了。拗不过老马，小马还得给老马搬回村里，不过这几年村里的条件也确实好多了，沙尘暴、干旱等自然灾害早就没有了，村民们都真正实现奔小康了，不再像之前大旱的时候，发生渴死几头牛的事了，村里现在还有养老院，专门安排一些孤寡老人，无聊的时候一起做个伴，所以小马也就不再劝老马了。
今年马上又到年根的时节，小马准备带上对象回老家住几天，算起来爷俩儿都快一年没见了，这一年小马每天在政府处理各种文件，实在是抽不出身，想到这，小马就觉得不是滋味，觉得自己真不孝，把老马一人搁老家这么长时间，虽然电话没断过，定期也给老马寄钱，但小马总觉得没守着老人，有一种说不清的愧疚感。之前小马打算把老马接到城里，下班之后两人还能见面，谁知老马执拗回老家，小马也没办法，只好由着他。这不马上又该过年了，过年无论如何也要跟家人一起过，自小马记事起，他一家三口就在一起过年，虽说后来娘走了，但爹毕竟还健在，但凡有一个人在家，这个家就不会散，小马只有跟老马一起吃饭的时候，才能真切体会到“家”的幸福感，“家”不再是一个冰冷的文字符号，而是一种安心舒适的感受，是他在工作和爱情中从未获得的一种体验。从此，“过年”对小马来说，已经不再单纯是回家跟老马吃一顿饭那么简单，而是一个再次凝聚亲情的时刻，唤起了小马深处对家的渴望与向往，他不管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知道家里总有一个人在等着他。这也是中华儿女几千年来一直热衷过年的深刻原因吧，小马想道。
小马跟对象上午到的县城车站，两个小时的车程到村里，一路上小马想着小时过年的时节。那个年月家境不好，整个叫水村住楼房的只有一户人家，大部分都是平房，光景不好的人家住的还是窑洞，下雨的时候还有雨水灌进来。当时小马家住的就是窑洞，一家三口的生活别提有多拮据了，放到现在，根本就不敢想象，常年穿的都是有补丁的衣服，吃的也都是地里的发菜、土豆。只有到了过年这几天，小马他娘才会破天荒地烙几个油饼，炒几个菜，说是炒菜，也不过是菜里多放了一些油而已，而且还都是青菜，小马印象中直到上大学才过上天天吃肉的日子，可说也奇怪，那个时候过年对小马一家来说，总是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候。一家三口围绕着年夜饭的饭桌，对新的一年总充满着无限的憧憬与希望。尤其是老马，在这几天总显得格外兴奋，老马总说以后挣到钱了，就带他们娘俩儿住楼房，天天吃牛肉、羊肉，还说最大的心愿就是小马早点考上大学，以后出人头地，让他们两口子在村里也能抬起头来，风光风光，那个时候小马的成绩总名列前茅，老师课堂上经常朗诵他的作文。可那个时候的小马怎么知道，他娘已是肺癌晚期，爹娘怕影响他学习，在他面前总不提这事，只有在背地里偷抹眼泪。所以在小马他娘去世那天晚上，在初中读晚自习的小马怎么也不相信他娘撇下他爷俩儿就这么走了，一辈子没享什么福，临死了连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之后的新年饭桌上，三个人变成了两个人，不变的是每逢这天，老马仍对未来充满新的希望，而小马已经在本地读重点大学，他们家不用再在破窑洞里挤着住了，可惜的是小马他娘终究没等到这一天，死的那天还是在窑洞里断气的。所以小马有时候忍不住问老马，人这一辈子活着真不容易，还都为什么那么喜欢过节呢？拿新年来说，每年都整这么喜庆干嘛？老马说道：“不管去年发生多么糟糕的事情，新年就应该有新气象，只有放下过去的一切，新的一年才会轻装上阵，新的一年对未来有所希冀，也是为了以后的日子过得有一个盼头。”所以小马每到过年的时候，都会在饭桌上跟老马畅谈对未来的想法，父子俩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
车外的太阳比小马他们俩刚坐上车时升的更高了，此时司机有条不紊地开着汽车，小马随意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明白自己马上就要到家了，再瞅一眼对象，只看到她头往后靠着座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仔细听还有轻微的呼吸声。小马又想起了自己参加工作的这几年，远不如之前轻松了，在政府部门为了锻炼，前几年都是做些最基层的工作，每天除了接电话就是写稿子，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也就是在今年，小马找到了对象，叫海巧珍，可他一直没告诉老马，就想着回家这天给他一个惊喜，这也是老马一直放心不下的事情。
小马两人到村口时已经是下午了，他们打算走路回家，还好家也不太远，正好一年没回家了，小马也打算多看看村里的变化，太阳这时候好像卯足了劲，直直地晒着地面，故意跟小马作对似的。巧珍突然问道：“害，你说，你妈走了这么多年，你爸为啥不再找一个，你妈走的时候你爸才30多岁，年纪也不算大。”其实这几年小马也在想，之前他觉得他爹怕给他娶了个后妈，对他不好，可是他总觉得还有其他原因，老马不愿告诉他，小马又不敢多问。一路上小马碰到一些熟人，都是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自从工作以来，小马只有过年这几天回老家，所以一些村里的年轻人，小马也不敢确认是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也就不咋打招呼，见面只是笑笑。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此时太阳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软绵绵的瘫着，小马看房门紧闭着，感到十分奇怪，明明昨天给爹打过电话，说今天回家过年，怎么没人啊。巧珍说道：“你爹不会去村口看别人下棋了吧，或者是在养老院跟人家聊天？”“我爹知道我来，不可能出去的啊”，小马随便答道。
这时小马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拉着巧珍就到离家不远的北地埂子上，果然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在坟地前呆坐着。小马知道是爹一定又想娘了，之前娘在世的时候，过年这几天全家一定是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虽然那个时候家里光景不好，吃穿跟现在完全天壤之别，但一家人在一起图的就是整整齐齐，这也是小马他娘一直挂在嘴边的话。小马他娘去世后每年的新年，虽说老马爷俩儿一起过，可终究少了一个最重要的角色，这个角色平时很不显眼，但一旦没了，就会觉得生活中少了一个重要的东西。
“爹，大过年的，您咋一个人来这了，这里风大，别再给您冻坏了！”小马一面面露忧色，一面伸出手扶老马起来。老马许是坐久了，此刻神思还有点恍惚，猛不防听到有人叫他，还赫然看见旁边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还以为是其他人呢，愣了一下，才知道是小马，便忙起身说道：“我以为你到晚上才回来，就想着今天先到这陪陪你妈，不成想一坐就这么长时间，人老了老了，就容易想起过去的事。这个姑娘是谁啊？”“爹，她叫海巧珍，今年刚调到我们部门的，我们处了大半年了，就想着带回家陪您过个年”，小马骄傲地说道。“叔叔您好，我是海巧珍”，巧珍不急不慢地说。老马刚才猛地起来的时候，腿脚都麻木的没有感觉了，突然看到儿子领回家一个姑娘，老马确实有点愕然，惊讶过后又满是高兴，想着儿子终于开窍了，也知道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上心了。老马赶紧说道：“好，好，快回家吧，我把这东西收拾一下，家里早就准备好年货了，就差你们了。”小马跟巧珍也顺便帮老马打了下手，三人一道抄近路回家了。远处的太阳此刻也萎靡不振，再也没有下午那么充满活力了，还顺手拉了几朵附近的云彩给自己打起了掩护。
三人到家时，村里已经逐渐热闹了，大年初一的晚上向来不会冷清的。老马招呼他们二人坐下，知道儿子要回来，老马别提多高兴了，提前几天又是买肉，又是买菜。小马跟巧珍在厨房也顺便打起了下手，不一会饭菜就做好了，饭桌上，小马把给老马带的茅台拿出来，给老马倒了一杯，顺手给自己跟巧珍倒了一杯，深情地说道：“爹，今年是大年初一，自从我娘走了之后，您一个人供我读大学不容易啊，之前一直没说感谢的话是不好意思，总觉得咱爷们之间说这些话太肉麻，今天当着巧珍的面，我敬您一杯。祝您新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说话间巧珍也举起了酒杯，满脸笑容，老马先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儿子会这么说，便定了下神，轻声说道：“这么客气干嘛，再说，我要不好好带你，你死去的妈在天上也不会安心的……”话还没说完，老马的眼眶里就泛起了一层水雾，再也说不下去了。小马强忍眼泪安慰老马说：“爹，以前家里过年，娘最常说的话就是一家人整整齐齐比什么都强，现在的生活比前几年强太多了，咱们一家人又都过上好日子了，这往后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红火！您就放心吧，娘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一番话下来，老马竟再也忍不住了，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哭起来了。巧珍看到这个场景，也忙不迭宽慰道：“叔，小马这一年在单位经常念叨您呢，说多亏了您，他才有今天，您快别哭了，大过年的别哭坏了身体。”“没事，闺女，叔今天高兴，你第一次来我们家，多吃点，别客气”，老马破涕为笑道，“这十几年每年过年的时候，我总想起小马他妈，如果她还在的话，看到孩子带着女朋友回来，该多高兴啊，孩他妈走了之后，有不少人劝我再给孩子找个妈，说一个家里没有女人是不行的，可我的心啊，早跟孩他妈走了，再也分不给其他人了，现在我老了，就希望你们可以开开心心的，早点结婚，我也早点抱上大胖孙子。”一席话说得三个人又都轻声哭泣起来。这么多年，小马仿佛第一次看清了老马的内心，知道老马对他娘的感情是多么深厚，早已超出了小马的想象。
门外的爆竹声不绝如缕，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放鞭炮，大人们也都在闲逛聊天，可屋内却寂静的可怕，好像世界的两极，只听到些许的啜泣声。老马沉思了片刻，意味深长地说道：“孩子们，过年啊，其实咱中国人过的也就是胸中那一口气，不论你们以后生活当中发生什么坎坷，都要保持信心与希望，那日子才有盼头呢，我老了，你们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要靠自己慢慢走了。”小马和巧珍止不住的点头，那一刻小马突然明白了，这么多年来支撑着老马一直走下去的，就是过年时播下的一颗颗希望的种子。小时候过年，老马总是想着给全家提供更好的物质条件，在这个信念的指引下，新的一年他有了奋斗的目标；到后来，小马他娘去世，老马的希望就是供养儿子读完大学，出人头地；到了现在，老马过年最大的愿望，就是小马可以事业有成，成家立业，走好人生的每一步。小马暗下决心不让老马失望，在新的一年他也有了新的盼头，那就是希望老马在以后的岁月中能开开心心，身体健康。